村里有個規矩,誰家辦個事情,送的禮金只能多不能少,也正因為如此,“辦事”成為了一條致富之路,有時候一趟收的禮金都趕上辛苦工作一年的收入。
我們是村子里的一戶普通人家,父母都靠務農為生,日子平平淡淡,唯一的消遣就是“趕喜”,誰家有個紅事白事,升學起樓,都會招呼親朋好友來吃席,順便再交上幾百的禮金,這種吃席,大的能持續好幾天,最小的也有一天時間。
我的父親便是經常趕喜,每每完成了家里的農活,總會有一些人來到家里通知,某某家又出了什么事,明天會開席,到時候一定到場。父親賠笑遞煙,答應著到時候一定去,第二天農活也不做,提前揣著錢,一溜煙地去了。
等到回來的時候,被人架著,紅著臉,醉醺醺地躺在床上,這就算過去了。如果趕喜的地方比較近,我們全家都會一起去,那是最開心的時候,每次散席小孩子都會拿一大瓶飲料回家。
一開始還算正常,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趕喜開始不局限于那些大事,但凡是可以拿來慶祝的事情都可以作為讓人趕喜的理由。
鄰村的二大爺家有個老父親,今年80多歲了,每年父親生日的時候必然要大擺宴席請親朋好友聚在一起,據說一次就能收好幾萬的禮金。連著辦了好幾年,家里的新房子都建起來了,接著這個由頭,又辦了一場,村里都說他在吃自己的父親。
還有一戶人家,因為家里的母豬生了八個小豬仔,于是自以為天降祥瑞,請親朋好友歡聚一堂,又收了好多的禮金,辦事情似乎成了一種賺錢的門路,誰能不要臉,一味的辦事情,誰就能賺大筆的錢,小日子過的油光水滑。
父親是個內向的人,只知道往外掏錢,不知道往里面拿錢,每次別人辦事總要找上他,他必定要按照規定給上足數的禮金,再早早的過去幫忙。每個月光花在禮金上的錢就有1000多,本來就攢不下什么錢,這禮金早已壓得我們家喘不過氣來。
更可怕的是,村里的人好面子好過錢財,誰家要是給的禮金不足數或者不去,就是不給面子,以后是要被討伐的,父親擔不起這個罪名。
到了后面,父親也忍不住了,眼看著別人家都新建起了房子,也想把自己家過得好一點。他原本寄希望于我結婚,可當時我的年紀還小,至少得等上十年,其他也沒什么辦事的理由,只能是暫時擱置。
后來父親想到了一個好方法,自己蓋一棟樓出來,家里窮,請不起人,他就自己一個人蓋。于是父親在院子里劃出了一塊地,開始了一個人蓋新房的計劃。
那段時間每次放學都能看見父親在院子里挖土,準備挖一個大坑抬地基,偶爾有幾個人來幫忙,可過一段時間就剩下父親自己了。
再到后面父親就開始在河邊拉沙子,但其實這個是違法的,父親被抓到過一回,還被罰了款,從此以后他就半夜去挖。家里的沙堆越來越大,一開始只是一個土丘,后來就堆得像小塔一樣。
父親還去河邊拉石頭,奇形怪狀的棱石,或者是鵝卵石,每天必定裝上斗車,慢悠悠地往家里搬,小石頭到后面也堆成了山。
有整整半年時間,父親都在河邊去搜集他的建筑材料,后來家里買了一大堆的紅磚,和一袋袋水泥,父親開始自己建房子。父親在外面揮汗如雨,村里的人會在周圍看著,時不時給上幾句“贊美”,在我聽來是刺耳的譏諷,父親卻憨憨地笑了。
后來父親干得太賣力,得了腰痛的毛病,母親就去外面買了中藥拌在一起,再加熱成糊糊,感覺燙人但熱氣散去一點的時候,一下子糊在父親的腰上,等過幾天就好了。
后來我就去了縣城里上高中,很難回家一趟了。等我高二再回家的時候,看見院子里起了兩層的房子,周圍堆得滿滿當當的建筑材料,明顯還沒有完工,父親用了快兩年時間,終于快蓋起了這樣的一棟樓。
周圍的人也從譏諷變成了羨慕,覺得父親很有毅力。等不及房子完工,父親就想要宴請鄰里,等這么多年,終于可以“摟一筆”了。
辦事那天我也在家,父親穿上了久違的中山裝,破天荒地戴了一頂帽子,看起來有些滑稽,周圍來道喜的人絡繹不絕,本應驕傲的父親,腰卻更彎了,臉上掛著一絲尷尬和不易察覺的討好。
事情辦完了,父親回到了屋子里,開始點禮金,不一會就出了咆哮聲,“什么!當初我給他1000的禮金,今天給我200?當我冤大頭”“早知道不該準備醬肘子,就該準備蛋炒飯”“這幫犢子”,咒罵不絕于耳,母親要父親小聲些,她怕周圍人聽見,父親可是動了火,這次收回的錢,連當初交出去禮金的一半都不到。
原本父親寄予厚望,能用這筆錢裝修一下房子,添置一下家具,看起來,住進新家的時間又要延后了。
父親決定自食其力,出去做農民工,每個月把錢寄回來,就等著把新房裝修一下。從此以后這個房子就這么半吊子在家里。村里人又開始嘲笑父親,“蓋了那么久,怎么停了?”就好像是當初嘲笑蓋房的時候。
現在我已經上了大學,暑假做工賺了一些錢,買了個智能洗腳盆回去,父親也在家,嘴里喃喃著,再有多少錢就能重新裝修了。他一邊說,一邊在洗腳盆里用刷子刷腳,水漸漸變成了黃色,底下浮著一層細沙。
洗了好幾次,父親的腳終于恢復了腳的本色,卻還是黃黃的,可惜了智能洗腳盆,被當成普通的盆用了。
家里的房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裝修好,大概得等我結婚的時候收禮金吧,不過村里的情況不容樂觀,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出城打工,只剩下老人和一些游手好閑的人,收禮金也越來越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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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發布于:2023-02-28 21:30:00,感謝您對本站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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