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晉書_采小說辨

2024年2月18日發(作者：墨梅圖題詩)

#史學史研究 2000年第1期#5晉書6采小說辨宋鼎立 提 要 5晉書6歷代評價皆有微詞,本文為之辨析。古代小說指街巷之談,最能反映社情民意,且有史料價值,歷代史家皆甄引之;怪誕傳說則可視作百姓用曲折方式表達對國家政治生活意見。5晉書6征引小說資料及怪誕傳說,亦可作如是觀。采擇小說傳聞資料附于紀傳之末,積集大量民謠俗語,是5晉書6特色。關鍵詞 5晉書6 小說5晉書6在唐代寫成后,歷來評價都有微詞。首先是唐時著名史學評論家劉知幾認為/作者1皆當代詞人0,用駢文寫史,又/系恢諧小辯,鬼神怪物入書0。茲后論者相沿,大都持此說法。清代學者認為,/其所褒貶,略實行而獎浮華,其所采擇,忽正典而取小說0;/其所載者,大抵宏獎風流,以資談柄。取劉義慶5世說新語6與劉孝標所注一一互勘,幾乎全部收入。直是稗官之體,安得目曰史傳乎?0o簡直全面否定了它。王鳴盛認為有些仕于/五胡0政權之人,5晉書6收入/忠義傳0是不對的,?錢大昕責備5晉書6以/列女0之目而收入/五胡0諸人是/師心自?用0,壞了史例。解放后,評介5晉書6的文章不多,也大都采用劉知幾以來基本看法;大學文科講歷史文選,有的干脆不涉及,有的則滿足于以5史通6或5四庫全書總目提要6來代替具體分析,不免有空泛之嫌。特就讀5晉書6所記,辨析有關問題于后。關于駢文寫史,擬另文討論,這里只應指出,5晉書6駢文所寫,僅止其史論部分,這有其時代和歷史的原因。而且篇幅比例微乎其微;占大多篇幅的敘事部分,照例用了流暢得體、簡潔明了的散文體。關于采擇小說問題。古代小說概念與今不同。5漢書#藝文志6:/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0顏注引如淳曰:/王者欲知閭巷風俗,故立稗官使稱說之。0大概街巷之談民謠民諺之類,最能反映社情民意,因此高明的統治者并不輕視,/觀人詩以知風俗,過則正之,失則改之,道聽途說,靡不畢記0,?此其社會功用之一。就其史料價值來看,古代/小說與雜史最易相混0,?本來就有雜史存乎其中;而且/敘述雜史0,/記錄異聞0、?/綴緝瑣語0,亦有/廣見聞資考證0之效用,較之時而為尊者王者諱飾的古今官方記載,另有真實性和生動性的一面。因而史遷以降,歷代史家皆甄取而引用之。宋代史學大家司馬光則1o?????分見5史通6之5論贊篇6、5采撰篇6。5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晉書6。5十七史商榷6卷51。5十駕齋養新錄6卷6。5隋書#經籍志6。5四庫全書總目提要6卷141。5四庫全書總目提要6卷140。59

1公開宣稱,自己/遍閱舊史,旁采小說0,以成史學巨著5資治通鑒6。說到5世說新語6,它真實記錄漢末魏晉士大夫言談風貌,以簡潔傳神著稱。它是小說家言,但后人述史也屢加引用,說明其史料價值不容低估。5晉書6敘述所及,常引其有關資料,正好起到了準確生動地勾畫時代和人物的作用。例如引入桓溫/金城攀柳0之舉,/神州陸沉0之嘆,的逆臣同時也是個感情充沛之人,就很傳神。王導新亭鼓勵士氣,o?對于了解桓溫這個東晉也頗見東晉初創時北來士大夫心境及王導經營之慘淡艱辛。如果傳中缺了這些內容,難免遜色。所以章太炎就認為,5史6、5漢6以來,列傳中能看出傳主性格的,首先要數到5晉書6,把傳主性格、風度寫得栩栩如?生,當然就不能因為它近似小說而加以忽視。關于采擇神鬼怪物入書問題,這也要歷史地去看。一方面,當時怪誕傳說本來就多,晉宋十六國書中必有較多記載,這是國家分裂、人民生活痛苦無訴的反映。另一方面,有些怪誕傳說實際是人們對當時政治生活用曲折方式表達意見。如5賈充傳6,載其白日見鬼,被司馬昭鬼魂捉去,責以惑亂武惠兩朝,這其實可以看作是對晉武帝信用奸佞之昏政治的一種批評。我們看5史記6,5晉世家6載太子申生死后五年魂靈再現;5李斯列傳6載趙高殺死二世,/上殿,殿欲壞者三0;5高祖本紀6載劉邦臥居有龍云之祥;5佞幸列傳6載鄧通因文帝偶夢而貴,后相者云鄧/當貧餓死0,果然云云。這些記載當然也頗荒誕,其所以然,也無非因為/5史記6書周秦以?上,或采俗語百家之言,不專據正經0。今考這些傳說,太子申生屈死,晉人多有同情;趙高禍因殃民,秦代人神共怒;劉邦以平民成帝業,時人自多附會;鄧通無術而貴,難免受到詛咒,所以有這些傳說。古人采擇入史,后人則宜達觀待之,既知其荒誕不經,又解其所以如此之故,明其曲折反映之歷史真相,而不宜簡單否定。5晉書6采擇小說傳聞資料,一般大量附于紀傳末尾(少數也在中間插敘),這形成5晉書6在敘史上的一個特色。這些傳聞資料,有的不便在正文中敘述,有的則難以系其年月,但一般說來,它們或可補充正文展示全貌,或可借來略作評價,總之既不影響對人物事件的正面介紹,使讀者對敘述對象的主導方面能有大致印象;又可使人了解一些側面甚至反面的東西(往往卻是揭示本質的東西),大體作到全面實錄。例如帝紀之正文,一般都是刻板的流水性式的文字,這大約是為了宣揚和維護帝王尊嚴之甚,因而要弄得高深莫測,結果反而枯燥無味,讓人看不出這些帝王們作為一個/人0的本來面目,如日常行為、思維感情、與臣下關系等等。但5晉書#宣帝紀6未附記其/狼顧相0傳說,就刻劃了司馬懿的殘忍性格以及早年他與曹操之間的微妙關系;5武帝紀6末補敘司馬炎/弘厚0、/仁恕0、/不失色于人0的貴公子性格,又述其晚年怠政,寵后黨、親權貴、封宗室,指出/中朝之亂,實始于斯0,最后歸咎八王之亂源于武帝舉措失當,提出中肯之見,在武紀正文中這些都反映不出來;5惠帝紀6末補敘其識蛙鳴,終被人鴆,頗有代表性地反映出這個白癡皇帝的面目;5懷帝紀6末補敘傅宣、荀崧等臣下對懷帝的議論評價,說明即令有為之君,于大廈既傾之局,也無能為力。這些紀末集佚,有的帶有傳說色彩,如司馬懿之/狼顧相0;有的屬于綜合敘述,如武帝紀末;有的事實難以確記,如惠帝之鴆于司馬越,/或云0而已;有的不載于典籍,純系私談,如傅、荀之嘆懷帝)))不便記于正文,但對全面反映人物有1o???5資治通鑒6進書表。分見5世說新語6之5言語篇6、5輕詆篇6。5世說新語#言語篇6。5章太炎先生論史學三題6,見5史學史資料61980年6期。5晉書#司馬彪傳6。60

重要作用,作者于是錄于末尾,可補正文之缺。又如列傳,5庾亮傳6末補敘他不肯轉賣的顱馬以貽害別人,及其與僚屬月下率爾談詠事,反映了這個政治才干低下的外戚官僚,原來卻也有著豁達坦率的性格。5陶侃傳6末補敘這個出身貧寒之人,一旦得志,則驕奢至極,展示了其人格之另外一面。5李雄載記6末之補敘,實際總結了其成功原因:簡刑約法,薄賦輕役,虛心納諫,待人不記舊嫌,因而在天下大亂中保持了蜀土一隅的安定。這種于紀傳之末集中補敘的方法,也不是率意而為,作者還是用了一番心思,經過一定考慮而安排的。如5杜預傳6末僅載其遺令一篇,因為他的有關軼事如/杜預頸0,性機巧,峴山刻碑,作5春秋左氏經傳集解6學術著作,謂王濟有/馬癖0、和嶠有/錢癖0、自己有/左氏癖0事,餉洛中貴要,酒后現蛇身等事,已穿插敘于篇間。又如5張華傳6末則補敘七大段,記其/性好人物0、/雅愛書籍0、博見多聞、以及死后摯虞為之理冤得申、陸機兄弟仰慕、著5博物志6等事,因為張華本來就是個知識博雜的才子,而本傳正文則只是主要敘述了其政治生涯。采擇小說趣聞的另一結果,是5晉書6積集了大量民謠俗諺,據粗略統計,有百余條。它們往往能突出形象地反映史實,這也形成5晉書6一個特色。這類民謠俗諺可分幾種類型。如5束皙傳6,束皙為百姓祈雨得霖,邑人歌云/束先生,通神明,請天三日甘雨霖。我黎以育,我稷以生。何以疇之?報束長生0。5祖逖傳6,中原人民慰勞祖逖歌云/幸哉遺黎免俘虜,三辰既明遇慈父,玄酒忘勞日瓠脯,何以思歌且舞0。這是老百姓歌頌之作。5羅憲傳6,蜀人稱憲侄羅尚云/尚之所愛,非邪則佞;尚之所憎,非忠則正。富擬魯衛,家成市里;貪如豺狼,無復極已0。/蜀賊尚可,羅尚殺我,平西將軍(羅尚為平西將軍),反更為禍0。5茍傳6,為青州刺史,日行誅戳,流血成川,人不堪命;弟茍純,繼任后刑殺更甚,于是人既號茍為/屠伯0,復號茍純/小茍酷于大茍。0這是老百姓詛咒之作。5何充傳6,東晉謝萬譏笑郗郗曇兄弟信奉天師道,何充何準兄弟崇信佛教,云/二郗諂于道,二何佞于佛0。這是文人疾時之作。5荀藩傳6,藩子,字道明,有名稱,京都為之語云/洛中英英荀道明0。這反映士大夫品題風尚。5趙王倫傳6,倫與孫秀得勢后大行封賞,不可勝計,至于/每朝會,貂蟬滿座0,時人為之諺云0貂不足,狗尾續0。這是對時政的刻劃與批評。5久傳6,久,金城人,與游氏世為豪族,西土為之諺云/與游,牛羊不數頭,南開朱門,北望青樓。0這是對豪族富有的描述。5王敦傳6,東晉初建,元帝司馬睿勢力單薄,依靠王導王敦支持勉強在南方立足,時諺云/王與馬,共天下0。又5列女傳6,西京武昭王李夫人尹氏,天水冀(今甘肅甘谷)人,李創業,尹氏/謨謀經略,多所毗贊0,故西土為之諺云/李、尹王敦煌0。這是對某種政治形勢的概括。5張軌傳6,童謠云/秦川中,血沒腕,唯有涼州倚柱觀。0這是對政局變動的預見。總之引入這些歌謠,可形象反映某種歷史現象。關于5忠義傳6收入仕于/五胡0政權者問題,這正反映了5晉書6作者以大一統眼光平等看待中國境內各民族政權之高明進步之點。縱觀晉史,正是西晉統治者本身的腐朽無能導致了分裂,而/五胡0的興起和他們在一定時期內相對清明的政治又是以招致讀書人為之服務。套用一個著名的語式,作為/毛0,附到哪個政權之/皮0上,對這些處于動蕩離亂的兩晉之際的北方讀書人來講,是個現實問題。當時這些人如何看待這一問題?一個先后在趙、燕政權下做官服務的民族讀書人賈堅,被東晉軍隊擒獲后拒不投降,并凜然申說:/晉自棄中華,非吾叛也。61

民既無主,強則命。既已事人,安可改節!吾束修自立,涉趙歷燕,未嘗易志!01處于/五胡0地盤的人是這樣,晉王朝轄下官僚又怎樣?劉隗在東晉仕至高位,元帝極為寵信,委以心腹之任;劉隗在與王敦爭奪中失敗,不能在東晉立足,元帝倒親自送他北去投奔后趙石勒,后來劉o隗仕石勒至太子太傅,壽終。這至少說明了,在當時這些讀書人意識中,并不把/胡0漢視作不可逾越的界限。在一定條件下,他們也可以附到/五胡0政權這張/皮0上,安身立命,建功立業。這可以說明為什么王猛不愿隨桓溫去東晉作官,而寧肯留在關中待時而動,最后終于在前?秦氐人苻堅政權下大展雄才,建立功勛。也是/五胡0政權所以在當時擁有那么多漢族讀書人的原因。歸根到底,這是當時民族融合這一歷史現實在人們社會生活實際和思想意識領域帶有必然性的反映。那么到了實現了多民族國家空前統一強盛的唐朝,用開闊的而不是狹隘的,前進的而不是停滯的,統一的而不是分裂的眼光來看待表面似乎尖銳的晉代民族問題,并用這種觀點寫史,就是很自然的了。唐太宗李世民說:/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0?所以不但5忠義傳6收入了仕于/五胡0政權者,而且5孝友傳6、5隱逸傳6、5藝術傳6、5列女傳6等都有類似情況。清代學者以此批評5晉書6,正好反映出其政治眼光比貞觀君臣相差甚遠。1o??5資治通鑒#晉紀6,穆帝升平二年條。5晉書#劉隗傳6。5晉書#苻堅載記6,附5王猛傳6。5資治通鑒#唐紀6,太宗貞觀二十一年條。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