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嗩吶
劉鶚筆下說書的王小玉大概是一位唱腔舉世無雙的藝人吧。看看那描寫,足以讓你驚嘆不已,怎么戲能唱成這個樣子呢?先前出場的琴師和黑妞的技藝已經是出神人化了,怎想到后來的王小玉本領遠遠地蓋過了這兩個人!看看臺下觀眾的表現便知道她的才能了:剛出場的時候,臺下的觀眾等著她發聲,居然大氣都不敢出,“比皇帝出來還要靜悄得多呢”。而當她唱到低聲處,聲音若有若無,“滿園子的人都屏氣凝神,不敢少動”。唱完之時,臺下叫好聲轟然雷動,難怪有戲迷用“繞梁三月”來褒揚她呢。
生在現代,當然沒有機緣去聽這么一回絕妙的書,不過卻有幸領略到了另一民間藝術:瑣吶―那可是我故鄉里紅白事少不了的節目。當我還小的時候,經常循著噴吶聲到那正上演著精彩節目的村子里一睹樂手們的高超技藝。我看的最多的是喪事里的噴吶表演。當然了,也是因為小的時候娛樂少,哪里像今天城市里的孩子一樣有什么“少年宮”之類的地方玩耍。
故鄉里喪事是要大辦的,否則鄰里就會說兒女不孝。其實那是一種封建的陋習,不過我們小孩子只知道好玩,哪里管那么多。哪家有人“升了天”,當天傍晚就會在門口擺出一套桌椅,這是為樂手準備的。當夜幕開始降臨的時候,他們就趕來了,于是事主便端茶倒水。等樂手喘口氣休息一會,便開始他們的演奏了。照例第一次是喚吶開聲。只聽得一聲悠揚卻帶著凄涼味道的噴吶聲響起,然后笙、竿、鼓一起吹吹打打響起來。不過因為剛到,他們是不肯賣力的,要看事主招待得是否殷勤。
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才是好戲真正上演的時候。如果前兩頓的飯吃得香,樂手就會有好多的精彩表演了。還記得有一個黑臉的胖子是個喚吶高手。只見他兩個腮幫子一鼓一凹,眼睛瞪得大大的,老是讓我把他和池塘里的青蛙聯系起來。隨著那鼓動的腮部,一支支生動的樂曲便回響在耳邊,而他最拿手的就是模仿種種鳥的叫聲了。現在想來,那好像是《百鳥朝鳳》的一些片段吧。總之樂曲時而高亢時而綿軟,種種鳥叫模仿得惟妙惟肖,引出圍觀的人們一陣陣喝彩聲。一支曲子完了,他就會即興來一段插曲,比如摘掉喚吶的“吹嘴兒”吹出竿的聲音,或者用自己的鼻孔吹兩支噴吶,或者抽一口煙,然后把它慢慢地從噴吶里吹出來,而在我這個小孩子看來很是新鮮有趣。終于在第三天喪事結束,喚吶少不了又要大顯神通一番。我們一班孩子經常是跟著樂手們直到他們出了村子。
這便是曾經吸引我的民間藝術的表演,即使它與王小玉的歌聲相比差得很遠很遠,但我還是很難忘掉那些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