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政府最后的時間表
作者:邵建
來源:《讀書》2010年第2期
清政府垮臺于一九一一的辛亥年,從歷史進入二十世紀始,它就進入了自己生命終結的
倒計時。清末的政治腐敗和人們對政府的控訴,可見梁啟超的行文:“夫孰使我百業俱失,
無所衣食者,政府也;夫孰使百物騰涌,致我終歲勤勞而不得養其父母者,政府也;夫孰使
我一栗一縷之蓄積,皆使吏胥之婪索者,政府也;夫孰使盜賊充斥,致我晷刻不能即安者,
政府也……”這樣的政府非倒不可,更何況孫中山的革命黨大張聲勢,籌謀推翻。但,清末
立憲派給它指出了一條政治改革的道路,即立憲,可以說這是清政府唯一的圖存之路。事實
上,它也被逼走上了這條路,但,由于它自己的蹉跎,這條路最終也斷送在它自己手里。
與孫中山的革命黨不同,由梁啟超在理論上指導的國內立憲人士,并不主張推翻清政府。
在同盟會排滿性質的“種族革命”外,梁啟超推重的是政治制度改革的“政治革命”(梁氏是體制
外人,他的語言如果轉換為清政府的官方語言,就是“政治改革”)。此改革以立憲為指歸,用
梁氏的話表述:“政治革命者,革專制而成立憲之謂也。”從專制到立憲,可以說是二十世紀
任何一種專制政體的政改方向。在體制外和體制內的各種壓力下,晚清政府迫不得已接受了
立憲者的主張,繼一九○五年派五大臣出洋考察憲政后,于一九○六年九月一日宣布“預備立
憲”。這,不妨視為清政府“政治改革”的開始。
那么,從一九○六年到一九一一年,清政府在它生命的最后五年間,都做了些什么呢?
一九○六年:是年雖然宣布預備立憲,但立憲的預備期有多長呢,這是社會很關注的問
題。九月一日的“圣諭”頒下:“……俟數年后,規模初具,查看情形,參用各國成法,妥議立
憲實行期限,再行宣布天下。”顯然,這是一個沒有時間表的預備立憲,其中不乏遁詞,如
同在玩時間游戲。當然,立憲就是分權,政府本能地不愿意,能拖一天是一天。只是那時的
它無從料及歷史留給它的時間只有五年了,多拖一天就是往死路上多走一天。時在日本的梁
啟超有過這樣一個觀察,他在寫給老師康有為的信中說:“革黨現在在東京占極大之勢力,
萬余學生從之者過半。前此預備立憲詔下,其機稍息。及改革官制有名無實,其勢益張。”
不妨注意這其中的“其機稍息”和“其勢益張”。當人們開始信任這個帶有政改性質的預備立憲
時,即使是革命一方,其勢頭亦不免“稍息”;當人們認為這個政治改革是虛與委蛇、皮里陽
秋時(比如只是把各部制變來變去),則革命勢頭必然反彈“益張”。這說明改革可以遏制革命,
改革進一步,革命退一分。但是,假改革必然招致真革命;因此,清廷唯有真正立憲而非口
頭立憲才能自保。
一九○七年:客觀地說,一味指責清政府假改革也不公正,革命派的壓力,立憲派的努
力,逼使它要調整自己的動作。繼預備立憲后,一九○七年有兩道詔書不應忽略,一是九月
二十日預備成立資政院的諭旨:“立憲政體,取決公論,上下議院一時未能成立,亟宜設資
政院,以立議院基礎。”這是朝廷政改的一大動向,按照它自己的解釋,資政院即英美議院
之前身。一個月后的十月十九日,朝廷又下一詔,謂:“前經降旨于京師設立資政院,以樹
議院基礎,但各省亦應有采取輿論之所。”這個輿論之所就是省議會,但清廷將之稱為咨議
局:“著各省督撫均在省會速設咨議局”,“籌計地方治安,并為資政院儲才之階”。這兩道詔
書光緒都明言是“朕欽奉慈禧皇太后懿旨”。慈禧雖然頑固,但也果斷,決定在中央和地方分
別開設議會,應是真正的政改之措。
一九○八年:針對清廷兩道詔書,流亡日本的梁啟超隨即于一九○七年成立了“政聞社”,
這是帶有政黨性質的立憲組織。梁氏立社的目的即是為了協助政府調查各國立憲制度。梁氏
和孫氏不同,他既不主張推翻清政府,而是要把它往政改上引,就避免不了與政府的合作與
互動,盡管是暗中的(事實上一九○五年清大臣出洋考察的憲政報告主要就出自梁手)。這是
梁氏政聞社的四條綱領:“一、實行國會制度,建設責任政府;二、厘定法律,鞏固司法權
之獨立;三、確立地方自治,正中央地方之權限;四、慎重外交,保持對等權利。”一九○
八年七月三日,政聞社有一個動作即上書朝廷,要求三年召開國會。書云:“事必實行則改
良易,空言預備則成功難。凡事如斯,豈惟國會。”國會不開,“灰愛國者之心,長揭竿者之
氣”,“時不我留,乞速宣布期限,以三年召集國會,宗社幸甚,生靈幸甚”。梁啟超因懼怕生
靈涂炭而反對革命,認為國會既開,革命或許可以回避。因此,他提出了具體的時間表,其
三年期限的最后一年正是清亡之一九一一年。不妨看看清政府的反應,一個月后的八月二十
七日,在朝廷憲政編查館的奏請下,光緒終于下諭頒布憲法大綱,“限九年籌備完成”。以一
九○八年起算,立憲的最后限期就是一九一六年。從無期到有期,不能不說是一個進步,但
問題是,龜兔賽跑,革命會等你九年嗎?
一九○九年:這是宣統元年,光緒和慈禧先后于一九○八年十一月十四日和十五日死去。
溥儀繼位,攝政王載灃主政。幾年下來,政治改革猶猶豫豫,進退失據,爾后則更每況愈下。
不過,這一年十月,籌備兩年之久的各省咨議局正式成立,主張立憲的士紳們通過地方選舉
紛紛進入各省咨議局,他們成為一支可以和皇室公開博弈的政治力量,號稱“立憲派”。在各
地議會閉幕之際,張謇以江蘇咨議局議長的身份向各地咨議局倡議,成立一個“國會請愿同
志會”,預備進京請愿,要求清政府在省咨議局的基礎上速開國會。立憲派士紳出身,出于
自身的利益也懼怕革命。在他們看來,唯有切實推進政治改革,才能防堵革命的發生。前此,
梁啟超對革命黨的分析頗能代表立憲派的看法。梁氏認為革命黨可分兩派,一派“專以煽亂
為事者也”,一派乃“發憤于政治之腐敗,以為國家前途無可希望,鋌而走險者也”。這兩派前
一派人少,后一派人多,前者必須依靠后者才能成事。但,梁氏認為,多數派只要“朝廷于
政治改革事業著著進行,示以國家前途有確實之希望”,那么,“彼少數之兇暴者更何所得行
煽動乎”。
一九一○年:這是清政府垮臺的前一年,這一年十月三日,資政院正式開院,議員二百
名,欽選民選各一半。上年咨議局,今年資政院,按理說,這是清廷在立憲道路上又跨進了
一步。但,咨議局顯然已不滿足資政院這一建制了,他們直接要求開國會。因為在清廷那里,
資政院只是中央咨詢機構,而國會卻可以直接產生自己的責任內閣。把內閣權從清政府那里
分出來,是立憲派開國會最直接的目的。因此,一九○九年咨議局甫開,就聯席組成了“國會
請愿會”。一九一○年間,該會聚集京師,連續三次請愿,要求清廷一年內開國會。這在
當時是一個聲勢浩大的運動,綿延數月之久,一直到資政院開院那天,請愿會來資政院
呈遞請愿書,獲大多數資政議員贊同后,即上奏呈請要求。這是地方咨議局和中央資政院的
聯合行動,也是清末立憲派推動政治改革的最關鍵之舉。
問題如此尖銳地擺在清政府之前,清政府當然曉得其中利害。產生內閣的權力一旦易手,
則意味著國家行政權的旁落,它當然不干。第一次請愿,朝廷維持九年預備不變。第二次請
愿,依然維持九年不變。第三次請愿,朝廷壓不過去,終于改口,改宣統五年(即一九一三
年)準開國會,這比九年提前了三年。但它同時下詔解散請愿會,不準再行請愿,同時
嚴敕各省代表“即行回籍,不得逗留京師”。此一僵局,應該說是一九○六年以來立憲運動的
一次大挫敗,它表現為立憲派和清政府的“雙輸”。立憲派輸在三次請愿,一次比一次激烈,
但國會終究沒有開成。清政府輸在它以前亦真亦假的政治改革到此前功盡棄,這一次更把立
憲派推入敵對陣營,直接導致次年自己的敗亡。但,立憲派輸得起,清政府卻輸不起了。前
者畢竟還可以再奮再興,后者卻幾乎沒有哪怕是再輸的時間了。這是梁啟超共和之后的回憶:
“猶記當舉國請愿國會最烈之時,而朝廷猶日思延宕,以宣統八年、宣統五年等相搪塞。鄙
人感憤既極,則在報紙大聲疾呼,謂政府現象若仍此不變,則將來世界字典上,絕無復以宣
統五年四字連屬成一名詞矣。”果然!清即亡于次年的一九一一(宣統三年),史上有“民二”卻不
復有“宣五”。
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武昌起義槍響。槍響是一個導火索,它可使清亡,但也未必注
定此次即亡(盡管它事實上亡于此)。換言之,辛亥清亡,不是亡于軍事,而是亡于政治。因
為在軍事上,北洋的力量遠遠大于革命黨。馮國璋所部已經收復漢口,卻兵不乘勇反而主動
停戰示和,這是袁世凱有了取清而代的野心。更重要的是,各行省如雪崩一般紛紛脫清獨立,
這才是置清政府于死地的致命一擊。朝廷只剩朝廷,便無以撐持下去。武昌起義后,湖北咨
議局議長湯化龍在湖北獨立上起了重要作用,他等于是和革命黨合作了。其他各省獨立,督
撫和咨議局亦起極大作用(督撫大半也同情立憲)。那么,一向不主張推翻清政府的咨議局為
何不站在清政府一邊而是選擇獨立,原因即在去年三次請愿的失敗。據梁啟超朋友徐佛蘇《梁
任公先生軼事》文,在第三次請愿書中,立憲派等于是最后通牒:“政府如再不恤國民痛苦,
不防革命禍亂,立開國會,則代表等惟有各歸故鄉,述訴父老以政府失望之事,且代表等今
后不便要求國會矣……”什么叫不便要求國會,“其言外之意,系謂政府如再不允所請,則吾
輩將倡革命矣”。“革命”一詞,幾乎出自和革命派勢不兩立的立憲派之口,這是何等深重的政
治危機。但朝廷不諳危局,一意孤行,反而驅逐代表出京。這就徹底得罪了立憲派,把它變
成了自己的敵人:“各代表聞此亂命,即夕約集報館中,秘議同人各返本省,向咨議局報告
政治絕望,吾輩公決密謀革命,并即以各咨議局中之為革命之干部人員,若日后遇有可
以發難之問題,則各省應即竭力響應援助起義獨立云云。”不到一年,后來發生的一切
都在這段話中應驗。立憲派固不會起義,但它會響應起義而獨立,因為它已經感到“政治絕
望”(少數立憲派除外,如張謇)。假如國會應時而開,人心不散,即使武昌槍響,立憲派也未
必會推波助瀾于獨立。如是,時局則顯然不同。畢竟一省數省的軍事起義很難成功(如一九
一三年的“二次革命”),除非有強大的政治后援;何況彼時革命黨在軍事上還不占優勢。因此,
清政府如果檢討自己的敗亡,原因固多,但從根本上說,不是軍事敗亡而是政治敗亡。進而
言,它敗亡于自己已經啟動了的政治改革。政治改革的路被堵死,革命便有機可乘。更何況
大部分立憲派對清廷“政治絕望”,關鍵時刻,它當然和革命派合縱。天下大勢,至此定矣。
這幾乎是一幕“喜劇”。一九一一年十月三十日,攝政王載灃知道大勢已去,但為保全清
室,趕緊下令資政院起草憲法,十一月三日憲法十九條出來,八日詔告天下。一年以前的立
憲派的主張,赫然俱在其中。比如第三條:“皇帝之權,以憲法所規定者為限”,這不是皇權
服從憲權嗎?比如第五條:“憲法由資政院起草議決”,這不是立法權屬于國會嗎?比如第八條:
“總理大臣,由國會公選”,這不就是國會決定責任內閣嗎?它所要保證的就是第一條:“大清
帝國之皇統萬世不易”,而這原本就是立憲派的“虛君”交易。這是一個英倫政治的版本,立憲
成功了。但,立憲以革命的方式成功,立憲也就困難了(這是后話,此處不論)。轉從清政府
來說,時移事易,其他各條如果并無問題,唯獨這第一條無法兌現了(梁啟超此時依然建議“虛
君立憲”,走英倫道路,未嘗不獨具只眼)。清廷上層顢頇,一年前主動權在自己手里,不知
順勢立憲,結果誤國家、誤社會、誤自己。它不知道,對于專制政體來說,政治改革原本就
是斷腕之事。自己不斷,別人就會斷。待至別人來斷,那就不是斷腕所能止的了。一九一二
年二月十二日,隆裕皇太后流淚宣布清帝退位。本來,改革政體,也許還可以保留大清國體;
現在兩體俱不保,一代王朝,到此畫上句號。后人讀史至此,似乎也只能批它兩個字:
活該!
注:本文引文及參考資料主要來自梁啟超《飲冰室合集》,丁文江、趙豐田《梁啟超年
譜長編》,張朋園《梁啟超與清季革命》、《立憲派與辛亥革命》,李劍農《中國近百年政
治史》,陶菊隱《武夫當國》
《時代》:中國為什么會有經濟危機
美國《時代》周刊資深記者舒曼(MichaelSchuman)發表題為〈中國為
什么會有經濟危機〉一文,闡述其對中國經濟前景的看法,駁斥所謂的
中國式“國家資本主義”可能是應對現代全球經濟困局的出路的說法。他
認為,事實上,中國經濟相當數量的問題恰恰是這個極端中央集權的制
度造成的災難。
極權操控扭曲價格“國家資本主義”的災難
文章指出中國的發展模式:1)利用低工資,通過出口刺激增長,然后
通過巨額投資迅速工業化;2)政府在整個過程中起指導作用;3)運用
產業政策和中央直接融資促進更先進行業的發展。
如此一來,銀行不是以商務為導向,很大程度上是作為政府發展政策的
工具。
作者認為,這種模式最終崩潰原因在于“價格錯位”。為了刺激高速增長
所需的高水平投資,該模型依賴于中央直接補貼,使得投資于某些行業
或部門更具吸引力且風險較小。通過操控價格,中央提供給這些行業廉
價信貸,或者直接要求投資于首選的特定項目。為了鼓勵出口商,匯率
是受到控制的;推出了能源、出口等的各種補貼。
操縱價格形成巨大的扭曲,造成金錢浪費和產能過剩,最后換得脆弱的
銀行、負債的公司和愚蠢的投資。
中國的投資占其國內生產總值(GDP)的近46%,即便以亞洲標準衡
量都讓人望塵莫及。然而,投資水平如此之高,在某些關鍵方面,經濟
卻是如此匱乏。例如,中國投資上千億美元修建高速鐵路,票價超出了
大多數中國人的支付能力,而且許多中國大城市還沒有地鐵。
下一個金融危機可能爆在中國
文章中提到,中國的許多投資都靠債務支持,因此債務水平一路飆升。
評級機構惠譽Fitch估計,2011年的銀行信貸相當于GDP的185%—
—僅僅三年便增加了56%。債務的增幅雖然尚未對中國的銀行構成顯著
的負面影響,許多分析師卻擔心銀行最終將面對不良貸款的上升。
《金融時報》近日報導,北京政府已下令銀行滾存地方政府所欠的1.7
兆美元貸款。如果報導屬實,這說明:1)投資的項目不足以產生償還
貸款所需的收益;2)銀行賬簿上的貸款質量讓人存疑。當政府實體耗
用他們無法償付的貸款的同時,許多小公司,尤其是私人企業卻無法籌
集足夠的資金,持續遭受資本短缺的困擾。
該報的經濟專欄作家馬汀沃夫(MartinWolf)也撰文說到,下一個金融危
機可能爆在中國。他說,開放金融系統的論戰與中國內部改革的爭議息
息相關…這也是為何,自由兌換人民幣被規畫在遙遠的未來。
駁斥超級官僚主義可以管理經濟
有人認為,近年來中共決策者對經濟的管理表現卓越。但是,今天中共
的超級官僚所面對的是,他們相信可以用政令來管理經濟、可以命令經
濟增長。但卻擺脫不了基本數學的力量,不論它的決策者有多么能干。
中國經濟尚未從投資和出口轉向消費,并將主要焦點放在經濟增長上。
中國的儲蓄仍舊過高,而消費嚴重偏低。當局還沒有為經濟轉型采取任
何步驟,比如減免許多進口貨品的高額賦稅等。更重要的是,政府對糾
正價格無所作為。貨幣仍然被牢牢控制,利率也沒有改革。于是,投資
者仍根據錯誤的價格信號行事。
時間不多了還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
雖然作者表示不太可能準確預測危機將會何時發生,或許2~3年之內。
但他強調,中國可以解決其經濟問題的時間已經無多。”
日前世界銀行也發表了《2030年的中國》并給出多方建議。但是,中
國政協發言人趙啟正在3月2日的記者會上,兩次被問及政治改革問題,
回應依然強硬:“你可以指望中國政治體制改革會有新進展…但政改要
在共產黨領導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框架下進行。”
作者認為,中國如果不轉變其經濟發展模式,發生經濟危機勢在必然。
中國面臨的經濟危機,就經濟學而言,他們無法逃避數學,這是最科學
的了。不管這個經濟體有多大、增長有多迅速,或者政府介入經濟有多
深,如果這些數字的綜合加起來不對勁,就什么也談不上。而中國有很
多的數字的總和都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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