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灶面(奧灶面的正宗做法)

在北方多地的方言中，表示骯臟之意的口語詞多是從“褦襶”轉(zhuǎn)音而來的，如“賴戴”“賴歹”“賴怠”“癩怠”等。黃縣話則寫作“賴呆”，比如：他身上光是灰，賴呆死嘍；他家最賴呆；你真是個賴呆臭兒。除了“賴呆”外，黃縣話里還有個詞也可作骯臟講，比如：你多大小嘍，還不知干凈lǎsi。“干凈”與“l(fā)ǎsi”對舉，其義不言自明。“l(fā)ǎsi”亦可作不整潔、不利索講，與“邋遢”同義，比如：他夠兒lǎsi嘍；他是個lǎsi人；你看你乜個lǎsi樣兒。但這兩個字怎么寫，一直不得其解。

后來在寫一篇文章時，偶然查到明代方以智《通雅》卷六：“拉沓，一作邋遢，猶拉雜也。拉雜，一作拉颯。”在方以智看來，這幾個詞雖寫法不同，但表示的意思卻是相同的。清紀(jì)昀《閱微草堂筆記》卷七《如是我聞（一）》：“……圓光對映，靈府洞然：有拗捩者，有偏倚者，有黑如漆者，有曲如鉤者，有拉雜如糞壤者，有溷濁如泥滓者。……”“拉雜”用來形容糞壤，顯然有骯臟義。

奧灶面

在吳語中，“拉颯”寫作“拉閘”，明馮夢龍《山歌》卷七《私情雜體·吃櫻桃》：“吃櫻桃，話櫻桃，嫌奴奴拉閘手鏖糟，小阿奴奴金盆洗子銀盆里過，白羅帕子轉(zhuǎn)三遭。”這里“拉閘”和“鏖糟”并舉，都有骯臟義（明田汝成《委巷叢談》：“杭人言不潔曰鏖糟。”吳語里也是這個用法。江蘇昆山特色美食“奧灶面”原來叫“鏖糟面”，過去的小面館都是做的窮苦人的生意，廚房里不太講究衛(wèi)生，有些“鏖糟”，故得此名。現(xiàn)在嫌不好聽，改成“奧灶面”，釋為“奧妙在灶頭里”，這純屬胡扯），且“拉閘”“拉雜”讀音相近，顯見是一脈相承的。與“邋遢”“拉雜”（“拉閘”）相比，“拉颯”出現(xiàn)較早，《晉書·五行志》：“孝武帝太元末，京口謠曰：‘黃雌雞，莫作雄父啼。一旦去毛衣，衣被拉颯棲。’尋而王恭起兵誅王國寶，旋為劉牢之所敗，故言‘拉颯棲’也。”金元好問《游龍山》詩：“惡木拉颯棲，直干比指稠。”清翟灝《通俗編·狀貌》：“拉颯，言穢雜也。”他還認(rèn)為：“（拉颯）二字所出最先，當(dāng)以為正，他皆后變字也。”“拉颯”由表示穢雜、破亂的意思發(fā)展出表示邋里邋遢、不修邊幅、又臟又亂之意也是很自然的。

晉時“拉颯”也作“拉答”，《晉書·文苑傳·王沈》：“拉答者有沉重之譽(yù)，嗛閃者得清剿之聲。”宋代作“辣阘”，宋項安世《釣臺》：“辣阘山頭破草亭，只須此地了生平。”此外“拉颯”還有寫作“拉叉”“拉絲”“拉灑”“拉撒”“拉塔”“剌塔”“剌塌”“瘌灑”（還有很多古代的寫法電腦輸入法打不出來，有興趣的話可以翻翻字書）的，所有的這些寫法劃拉在一起，沒有一百也差不多，可以說是漢語里記寫形式最繁雜的一個詞了。而這些寫法之音義，映射的當(dāng)為同一詞，因為時代和地域之異，讀音也各異，故以不同的音同（近）字寫出。這是因為“拉颯”為疊韻聯(lián)綿詞，聯(lián)綿詞詞義與用以記錄該詞的字義無關(guān)，字只負(fù)責(zé)記音，故前人認(rèn)為“連綿字無定形”，王力先生也說過：“連綿字中的兩個字僅僅代表單純復(fù)音詞的兩個音節(jié)，古代注釋家有時把這種連綿字拆成兩個詞，當(dāng)做詞組加以解釋，那是絕大的錯誤。”這也造成了同一個聯(lián)綿詞，可能有好多種寫法，例如“猶豫”為雙聲聯(lián)綿詞，還寫作“猶與”“猶予”“猶預(yù)”“由豫”“由與”等。“徜徉”為疊韻聯(lián)綿詞，又寫作“尚徉”“尚羊”“常羊”“相佯”等，所以“拉颯”有這么多種寫法也就不奇怪了。

現(xiàn)在“拉颯”們多存在于方言中，普通話的規(guī)范寫法則是“邋遢”，這也是讓人很奇怪的事情，“邋遢”的部首“辶”代表與行走有關(guān)，《廣韻·盍韻》：“邋，邋遢，行貌。”這才是“邋遢”的本義，元王子一《誤入桃源》：“眼見得路迢遙，芒鞋邋遢，抵多少古道西風(fēng)鞭瘦馬。”也有不謹(jǐn)事的意思，《廣韻·盍韻》：“遢，邋遢，不謹(jǐn)事。”明郎瑛《七修類稿·辯證類·諺語解》：“邋遢，借為人鄙猥糊涂意也。”又引申為不整潔，宋釋適之《金壺字考》：“邋遢，不整貌。”民國李鑒堂《俗語考原》引《敬止錄》：“邋遢，俗謂不潔曰邋遢。”《明史·方伎傳》載張三豐“以其不飾邊幅，又號張邋遢”，可為佐證。漢字在流傳的過程中因為時間、空間的轉(zhuǎn)換而出現(xiàn)音轉(zhuǎn)、音變、音訛等現(xiàn)象，不同地方會選擇讀音相同或相近的字詞來代替，如上面提到的“褦襶”轉(zhuǎn)寫為“賴歹”“賴呆”等，但一般的規(guī)則都是由繁復(fù)變?yōu)楹唵危瘛袄S”這樣在流傳的過程中轉(zhuǎn)寫為筆畫更復(fù)雜的“邋遢”，則是極為少見的，值得好好研究。

在黃縣話中，“拉颯”的“颯”輕聲變韻，“a”讀作“i”，所以“拉颯”讀作lǎsi 。類似的變韻讀法還有不少，比如：看把你挓挲成什么樣嘍；吃魚嘞時候好好咂煞魚刺；你咂煞咂煞什么味？你滿哪扭扎什么？血流嘞都舞扎不住嘍；遍地都是磚頭瓦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