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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9日，伴隨一代上海人的“淮國舊”（國營上海市貿(mào)易信托公司舊貨商店）以“淮國舊H22”新面貌亮相淮海中路766號，雖然該處售賣大多為二手奢侈品，但仍勾起了昔日人們勤儉持家，淘舊貨過日子的往事。

2022年9月28日，上海，淮國舊H22全新開幕的前一天，不少當年經(jīng)常光顧的老顧客就已前來“探營”打樣。 視覺中國 圖

淮海舊貨商店老照片

所謂“過”，就要用精打細算管好家庭點滴，從而在漫長歲月里“關(guān)關(guān)難過關(guān)關(guān)過”。百年前，在物質(zhì)條件相對匱乏的時日里，上舊貨攤“撿漏”是極為普遍的“省錢妙招”。

舊貨從哪來？

舊貨攤、舊貨店的貨源不是“進”來的，而是“收”來的。

有的舊貨攤主會“坐等上門”。1925年，上?！渡睢分芸浅隽四暇┡Ｆそ峙f貨販“張老頭子”對其貨源的口述：“能走到牛皮街變賣的人家，還是一半中下的人家。還有好些官宦后裔，坐吃山空。不過有些時候，午炊需米，夜飯需柴。一遇地方有事，于典當鋪中無物抵押，親友遠走借貸無方，也只好將十倍之什物、家私，忍心在販賣舊貨手中，取百分之五的價值罷了！”

1920年《新聞報》漫畫“收買舊貨”

更多的舊貨攤主選擇“主動出擊”。1935年，《鐵報》介紹了上海部分舊貨攤的收購邏輯：“當一家人家快要搬家，或是破落戶，這般收買舊貨的，便終朝到晚，川流不息地在你府上的前后門往來了”。這批小販往往精于算計，多數(shù)人很能利用種種話術(shù)和“心理戰(zhàn)”壓低收購價格：“把東西賣給收舊貨的，除非今天賣不掉，再停一個月賣掉它，或許可以得到比較高一些的價錢。如其急于脫售，那么找到了一個不成，第二個的代價一定比第一個的低。因為他們輾轉(zhuǎn)相告，買到了可以利益均沾。所以第一個愿出一元，第二個是八角，以至第九、第十，那是快要送給他都不要了。”

百年前的北平街頭，也有不少走街串巷收買舊貨的走夫。1937年，《鐵報》對這個群體的一般肖像描繪道：“在北平城中各小胡同里，常聽到一陣陣清脆的‘得得’聲音，夾雜在拖長著的吆喝聲里。那便是‘打小兒鼓’的，在收買一切舊貨了。他們的技巧很熟練。一根一分多厚，兩三分闊，尺把長的，頭上有著個節(jié)的竹片；一個小得像一枚‘現(xiàn)洋’大小的小鼓兒，再帶一副竹籮擔，自然地擺在肩上，很悠閑的樣子?！?/p>

1936年，《鐵報》一篇文章點出了當時舊貨鋪與典當行的分層差異：“破銅爛鐵、破布零物，為小押當所拒收的東西，在上海卻盡多出路。專收這些東西的，便是民國路、北京路等處的舊貨店。賣給舊貨店，比較上押當還可多得幾文?！弊髡哌€談到了那些登門收購舊貨小販的開張規(guī)律：“此輩上午不甚活動，或兼業(yè)賣菜。午后最活躍，各弄堂都有他們的蹤跡，尤其是‘鴿棚’式的小弄堂里，生意興隆，公館區(qū)當然很少舊貨出賣。他們的口號是‘爛東西’，一路高喊著。”

此外，作者經(jīng)過調(diào)查，也察覺到了這些小販對“內(nèi)行外人”的精準區(qū)分以及團體保護現(xiàn)象：“收買舊貨，不難于收而難于轉(zhuǎn)賣（個中稱‘繳貨’）。收買時只需帶眼睛，認清貨的好壞?！U貨’則須熟悉各貨不同的出路及市面。挑擔的到店里‘繳貨’，行對行也有專用術(shù)語，數(shù)目字都用暗號。如果你不懂術(shù)語，‘繳貨’時必被殺價?！?/p>

舊貨怎么賣？

百年前多數(shù)城市的舊貨攤都頗顯隨性，大抵是街邊方寸之地便可擺攤開張。

1937年初，《時事新報》記者記述了上海徐家匯路、斜徐路之間大片舊貨集市的百態(tài)景象，一股市井生活氣息撲面而來：“沿路的一段，都被走江湖人占據(jù)了。測字攤、手相家在找著主顧，說著‘定命論’的話，去迷惑失業(yè)的工人。在沙灰的泥地上，集合著許多的舊貨攤。在長長的曠地上，擺出著無數(shù)的舊貨，延得那樣長，直向日暉河邊展伸過去。地上擺出的舊貨，全是低廉的東西——破鞋、舊布、手搓的卷煙、空罐、壞表……有幾個襤褸賣舊貨者面前，伸著一張張破爛的當票在兜賣”。

在近代上海，平濟利路（今濟南路）也是舊貨攤麇集的熱鬧江湖。1938年，上?！缎】铩钒朐驴Q平濟利路雖遠不如南京路等處繁華，卻因舊貨攤喧鬧升騰，展現(xiàn)出了不同尋常的市井魅力：“這里有它特殊的姿態(tài)，便是在街頭兩旁，沿家比戶，舊貨攤林立。他們的設(shè)備，只有極簡單地撐起了帳篷，搭著幾塊木板，或是地上攤著一塊破布著地營業(yè)。各色各樣的顧客，一簇簇的人頭攢動，擠滿了這條高低不平的煤屑馬路，來往‘淘’舊貨，討價還價之聲不絕，有的在高聲叫喊”。

1941年《新聞報》的上海舊貨商店廣告

百年前，買舊貨者大抵是生活較緊張的普通人家，所買之物亦多是衣服、餐具、家具等日常生活用品。當然，也會有部分古玩收藏家穿行其中，借機“撿漏”散落在破爛堆中的老古董寶貝。甚至在《點石齋畫報》的記述里，還有人曾因淘到稀罕物而大發(fā)了一筆橫財。當年的市民階層，也大多掌握了逛舊貨攤的“訣竅”，練就了非凡眼力。1947年，《陪都晚報》就分享了購買舊貨西裝的挑選經(jīng)驗：“最重要看襟領(lǐng)、袖底、領(lǐng)口是否已磨光。褲子尤宜照照屁股后，已否磨薄透亮，膝部亦然”。

《點石齋畫報》上的晚清舊貨攤圖畫

舊貨緣何興？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物資供應的持續(xù)縮緊，激起了舊貨市場的畸形繁榮。

1938年，上?！冬F(xiàn)世報》周刊的主筆觀察道：“戰(zhàn)事移遠后，租界區(qū)里憑空多添了好幾處的，市集性質(zhì)的市場，即舊貨攤是也?！半U者’自戰(zhàn)區(qū)里偷運出一點‘黑貨’，或是由戰(zhàn)事而破產(chǎn)了的人們，于是便把家中剩余下來的一些可換錢的什物，拿出來出售。再加上戰(zhàn)事影響了一般中下階級者的購買力量，人們都想買些價錢較廉的舊貨。像這些也正是造成了舊貨攤市在租界區(qū)內(nèi)大量地產(chǎn)生出來的條件了”。

在大后方，重慶等都市都紛紛倡導振興舊貨市場。1940年，《現(xiàn)代農(nóng)民》月刊向重慶市民發(fā)出號召：“在這抗戰(zhàn)時期，物資極感缺乏，節(jié)約非常重要。這樣流通的舊貨，是化無用為有用，變小用為大用。是一種最良好的節(jié)約方法，值得廣為宣傳、大家仿效。無論哪一個小康以上的人家，都不免多少有一些不需用的東西。有許多家里還存有祖父母的遺物，或訂婚時所穿的新衣，或子女出世時外婆家所送的禮品。這些東西已經(jīng)放在箱柜里幾十年，早已式樣不合、大小不適。無非是占地位，到了每年夏天翻出來曬一次罷了。假使再放進箱里，永遠是沒有用處。與已經(jīng)毀滅，或埋下地里沒有分別。但是，這些東西，別的人家或許用得著，而且拿去就會使用”。

山河動亂，離別是哀愁。在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總會有人在舊貨攤前“睹物思情”。1943年上?！缎聳|方雜志》：“因我常常到舊貨攤逗留，第一次在攤里見到我的老友就是幾本點石齋印的康熙字典。我將篇頭一打開，看見那動目的‘X X圖書館’的圖章。哦，我是多么傷心?。“艘蝗?，我跟一萬幾千位同處十多年的朋友，脫離了關(guān)系。這時才開始同他們當中一位第一次重逢。我不禁立刻就問那老板：‘你從哪里收來的’？‘擔子挑過買來的’。我不忍卒看，匆匆地走了”。

舊貨如何管？

針對不斷崛起的舊貨市場，百年前的市政管理者也出臺了系列規(guī)范措施。

1914年，杭州出臺了《浙江省城取締舊貨營業(yè)規(guī)則》。其中明確規(guī)定“各鋪不得收買衙署印信，以及軍衣、槍刀子彈、妖書符咒。淫書淫畫宜即刻暗藏。兇器之棍棒、傘具等類，及其他官用物品，倘遇持此等貨物求售者，宜即刻報知巡警”。

1923年，寧波市修訂推出了《取締舊貨營業(yè)規(guī)則》。該法令對舊貨攤主配合防盜工作的義務，做出了明確規(guī)范。首先是嚴謹記錄舊貨流通情形：“凡舊貨營業(yè)，于領(lǐng)照后，自行備簿，將逐日收買舊貨及質(zhì)票，詳細登記。仍由偵探隊每日稽查一次，并于簿內(nèi)蓋章”。其次是在“入口關(guān)”嚴防贓物輸入：“不論何貨，店主或經(jīng)理人須確認賣主有處分此物之權(quán)限，方可與之交易。如遇貨物及質(zhì)票來歷不明，或其人形跡可疑者，應即報知該管警所或偵探隊核辦”。復次是在重大案件偵緝過程中配合警方做好物證鑒別：“各警所及偵探隊，如遇稟報竊賊或遺失物件，即抄發(fā)‘失單’，傳知各店。自領(lǐng)到‘失單’內(nèi)相同者，立將貨物及賣主扣留，稟報該管警所及偵探隊核查”。

持續(xù)頒行管理規(guī)定，反映出各地權(quán)力機構(gòu)有意將零散各處的自發(fā)舊貨攤、集市“收編”入市政架構(gòu)之下。但是這種“添麻煩、加成本”的管理下沉，并未得到多數(shù)舊貨攤營業(yè)者的支持。1938年4月，《新聞報》分析了上海舊貨攤集體罷市的前因后果。其中提到強派帶有保護費色彩的“攤捐”，是亂局的重要誘因：“查各舊貨攤自移至萬竹路、舊倉街、侯家路以來，該處頗形熱鬧。邇來‘南市自治會’擬征收攤捐，每攤自二元起至五元止不等。各舊貨商以所入無幾，不堪負擔，一再請求減少。迭經(jīng)商討，迄難解決，致激成罷攤風潮”。

1946年上?！断阊┖！分芸嬂锏呐f貨攤

舊貨攤的成立前提，是都會小市民圖便宜、圖方便，售販者求“小本”、求生存。因而對于這類小攤，市政管理者應當引導重于管制，服務大于索取?？上О倌昵皶r局不穩(wěn)，政治不清，貪圖眼前蠅頭小利的管理者，根本無暇想到這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