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受

梁啟超《飲冰室詞》

飲冰室詞（錄自《飲冰室合集·第四冊·詞》）

1水調歌頭

拍碎雙玉斗，慷慨以一何多。滿腔都是血淚，無處著悲歌。三百

年來王氣，滿目山河依舊，人事竟如何。百戶尚牛酒，四塞已干戈。

千金劍，萬言策，兩蹉跎。醉中呵壁自語，醒后一滂沱。不恨年

華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強半為銷磨。愿替眾生病，稽首禮維摩。

2齊天樂

平生未信離愁苦。放他片帆西去。三疊陽關，一杯濁酒，做就此

番情緒。勸君莫醉，怕今夜醒來，我儂行矣。風曉月殘，江潭負手向

何處。

天涯知是歸路。奈東勞西燕，寥絕如許。滿地干戈，滿天風雪，

耐否客愁滋味。幾番心事，算只有凄涼，背人無語。待取見時，一聲

聲訴汝。

3滿江紅·贈魏二

如此江山，送多少英雄去了。又爾我蹋塵獨漉，睨天長嘯。炯炯

一空余子目，便便不合時宜肚。向人間一笑醉相逢，兩年少。

使不盡，灌夫酒。屠不了，要離狗。有酒邊狂哭，花前狂笑。劍

外惟余肝膽在，鏡中應詫頭顱好。問匏黃閣外一畦蔬，能同否。

4六丑·傷春，學清真體，柬剛父。庭院碧桃開，三日落盡矣。藉

寓所傷，后之讀者可以哀其志也。

聽徹宵殘雨，正簾外曉寒衣薄。莫道春歸，便濃春池閣，已自蕭

索。問歲華深淺，愔愔桃葉，在舊時欄角。繁紅斗盡無人覺。待解尋

芳，東風已惡，歡期未分零落。尚曲墻扶繞，頻動春酌。

情懷如昨。只休休莫莫，似水流年，底成飄泊。故枝猶綴殘萼，

又蜂銜燕蹴。乍欺怯弱，愁對汝自扃深閤。卻不奈一陣輕飆無賴，送

敲垂幕，感啼鳥未拋前約。向花間道不如歸去，怕人瘦削。

5湘月·壽何大

吾鄉奇士，數道咸以后，幾人健者。雨打風吹余子盡，似汝此才

今寡。鐵骨酣霜，繡腸織月，簫劍雙無價。酒闌對我，二豪情態如畫。

祇恨犖犖頭顱，顢顢髀肉，不了山靈詫。趁著湖山殘照在，侭汝

秋魂游冶。叢社鬼謀，原祠天問，莫管興亡話。一樽壽汝，先生扶醉

歸也。

6采桑子

沈沈一枕扶頭睡，直到黃昏。猶掩重門。門外梨花有淚痕。

薰篝蕭瑟爐煙少，不道衣單。卻道春寒。絲雨濛濛獨倚欄。

7謝秋娘

休輕別，別易見時難。燕子不歸春寂寂，恨煙顰雨杏花寒。小立

已黃昏。

8蝶戀花二闋

曾是年時行樂處。典盡貂裘，日日如泥醉。醉別西樓醒不記。馬

頭猶作香奩語。

一霎人天成影事。劍魄琴魂，添得凄涼意。知否雙文挑錦字。當

時月照人無寐。

9又

我亦蘭成顦顇久。淚泫長條，孤負章臺柳。十萬護鈴金字咒。東

風無力春消瘦。

門巷枇杷還似舊。錦瑟年華，得似當時否。贏得一池春水縐。淚

痕狼藉青衫袖。

10浪淘沙

燕子舊人家。棖觸年華。錦城春盡又飛花。不是潯陽江上客，休

聽琵琶。

輕夢怕愁遮。云影窗紗。一天濃絮太虧他。鎮日飄零何處也，依

舊天涯。

11隔溪梅令·次韻孝通

凄涼花事一春遲。苦尋思。袖口香寒摘得最繁枝。江南持與誰。

溶溶微月浸愁漪。夜寒時。一迾夢煙愁雨我憐伊。春闌花未知。

12揚州慢·送江逢辰歸山

戰鼓摧心，征塵涴淚，乾坤無限秋聲。望青山一發，又商略歸程。

問搖落天涯倦客，十年塵夢，可也蘇醒。念故山蘭蕙，背人一樣凄零。

羅浮西去，有年時游屐曾經。算醉眼看云，冷腸漱石，彀遣今生。

便擬誅茅天外，任人間憔悴蘭成。怕劫灰無賴，等閑驚起山靈。

13蝶戀花三闋·春盡感事送歸者

刻意留春春不住。杜宇聲聲，抵死催人去。絮影迷漫芳草渡。天

涯那是春歸路。

一縷閑情無著處。落盡荼蘼，幾點清明雨。莫唱方回腸斷句。世

間只有情難訴。

14又

畢竟和卿干甚事。未到中年，哀樂先如許。寂寂庭蕪春滿地。海

棠那識人蕉萃。

一霎斜陽攙暮雨。絮絮陰晴，天亦無憑據。花自不言鶯自語。可

憐心比秋蓮苦。

15又

折取繁香無處寄。不分殘紅，卻被東皇誤。斷送流年知幾許。一

天狼藉風和雨。

金縷低迷濃作絮。擱了簾櫳，黦了春庭宇。春若有情應少住。重

來門巷難如故。

16菩薩蠻

棗花簾底熏香坐。新年添個閑功課。鎮日苦吚咿。背郎奩體詩。

不知緣底事。怕讀相思字。驀地問歸程。背人雙淚熒。

17如夢令

昨夜東風還又。春水一池吹縐。飛絮滿天涯，可是燕歸時候。消

受。消受。六曲藥欄攜手。

18金縷曲/賀新郎

一例西風里。誰信汝、此番行色，凄涼如此。徹骨寒生孤枕夢，

驀地鵲橋波起。也太覺、一年容易。昨日洗車明日淚，（周君七夕詞

句。）問人生、哀樂誰能主。木葉落，君行矣。

諗君無限傷心事。料難忘、密縫珍重，寒衣曾寄。薄命兒郎更消

得，多少春魂秋氣。只添我、天涯滋味。日日長亭折楊柳，送行人、

卻恨歸無計。歌金縷，忘變徵。

此一首乃己巳五月四日陳簡墀之子景素，錄自其家藏伯兄所書之

橫幅。詞后附一短跋曰：“簡庵有安仁之戚，匆匆南下，悽愴萬端，

欲為達語解之，無益也。索為凄曼之聲以送其行，俾竭其哀，待自解

也。”此詞之本事，吾能道之，甲乙之間，伯兄與陳簡墀同客京國

（楓注：掃描不清晰，懷疑是國字。），均為攜眷，乙未秋，陳得其

夫人自家鄉寄來新衣一襲，正歡喜，遍告其儔，乃不數日，續得一緘，

則報其夫人已病故矣。即詞中所寫“密縫珍重”者是也。啟勲識。

19減字木蘭花·為孺博題秦郎畫扇

秋心如許。紅禪多少銷魂句。著意溫存。中有經年舊酒痕。

年年依舊。尊前顧影人銷瘦。一例嬋娟。寄語涼風莫棄捐。

20卜算子

衣袂滿京塵，荏冉歸無計。王粲登樓已百憂，那更連天雨。

仙俠兩蹉跎，有恨和誰理。紅煼歡場宿酒醒，切切琵琶語。

21念奴嬌·壽何梅夏

吾鄉奇士，數道咸以后，幾人健者。雨打風吹余子盡，似汝此才

今寡。鐵骨酣霜，繡腸織月，簫劍雙無價。酒闌對我，二豪情態如畫。

只恨犖犖頭顱，顢顢髀肉，不了山靈詫。趁著湖山殘照在，侭汝

秋魂姚冶。叢社鬼謀，原祠天問，莫管興亡話。一尊壽汝，先生扶醉

歸也。

庚午九月四日，同向黃君孝可，出其家藏一卷相示，乃伯兄為其

先人所寫之橫幅也。有詞八首。卷末伯兄自跋曰：“持綺語戒三年矣。

梅叟以長牋索所為詞，無以應，乃窮搜乙未丙申間舊作，得如干首。

狂奴故態，念之汗顏。戊戌六月，啟超倚裝。”戊戌六月，距政變不

過四十余日。跋云倚裝，蓋當時已受命辦譯局，日日欲出京。卒以事

未果行時也。此三首為集中所未及收。乙未丙申，兄年方二十一二，

乃彼平生最浪漫之時期，又值甲午戰后，故慷慨激昂之氣，隨處流露。

壬申十一月三日啟勲識。

22蘭陵王·至日寄蕙仙，計時當在道中

暝煙直，織就一天愁色。闌干外無限庭蕪，付與斜陽侭狼藉。良

期渺難得。遮莫年華虛擲，迢迢夜。夢去愁來，還似年時倦游客。

天涯數行跡。念衾冷舟篷，燈暗亭壁。籃輿扶下正無力。又月店

雞聲，霜橋馬影，催人晨起趁晚驛。夜涼怎將息。

凄寂。共今夕，共目斷行云，江樹南北，芳痕觸處情無極。有織

錦留墨，唾絨凝碧，思量無寐。又淡月，照簾隙。

23洞仙歌·中秋寄內

薄醒殘睡。又四更天氣，明月新來太無賴。記去年，今夕雙影晶

簾，曾見汝、一點窺人微醉。

瑤臺天外路，依約年華，甚到圓時越憔悴。料脂香啼曙，鏡粉敲

寒，算未減花底天涯滋味。待互倩素娥愬殷勤，萬一夢魂兒斷鴻能寄。

24臺城路·黃浦江送蕙仙歸寧之黔，余亦南還矣。

平生未信離愁，放他片帆西去。三疊陽關，一杯濁酒，做就此番

情緒。勸君莫醉，怕今夜醒來，我儂行矣，風曉月殘，江潯負手向何

處。

天涯知是歸路。奈東勞西燕，遼絕如許。滿地干戈，滿天風雪，

耐否客途滋味。幾多心事，算只有凄涼，背人無語。待取見時，一聲

聲訴汝。

25清平樂·十一月十八夜宿酒剛醒，猛南前月今夕乃黃■（上浦下

女，音fu）送別時也，惘然得句

別來幾日，又如今時節。一陣曉風鈴語咽。夢醒衾寒似鐵。

夢中細語商量。醒來殘月橫窗。待倩嫦娥瞧去，兩人那個凄涼。

26蝶戀花

法界光明毛孔吐。樓閣潭潭，帝網無重數。渺渺化身何所住。百

千萬劫尋來路。

蹴踏金輪披垢膩。除卻泥犂，那有莊嚴土。熱血一腔誰可語。哀

哀赤子無同與。

27賀新郎

昨夜東風里。忍回首月明故國，凄涼到此。鶉首賜秦尋常夢，莫

是鈞天沈醉。也不管、人間憔悴。落日長煙關塞黑，望陰山鐵騎縱橫

地。漢幟拔，鼓聲死。

物華依舊山河異。是誰家莊嚴臥榻，侭伊鼾睡。不信千年神明胄，

一個更無男子。問春水干卿何事。我自傷心人不見，訪明夷別有英雄

淚。雞聲亂，劍光起。

28金縷曲/賀新郎·丁未五月歸國，旋復東渡，卻寄滬上諸子

瀚海飄流燕乍歸來，依依難認，舊家庭院。唯有年時芳儔在，一

例差池雙剪。相對向斜陽凄怨。欲訴奇愁無可訴，算興亡、已慣司空

見。忍拋得，淚如線。

故巢似與人留戀。最多情、欲黏還墜，落泥片片。我自殷勤銜來

補，珍重斷紅猶軟。又生恐、重簾不卷。十二曲闌春寂寂，隔蓬山、

何處窺人面。休更問，恨深淺。

29憶江南·寶云樓夏日即興（寶云樓乃須磨之一樓）

吾廬好，氣象絕清高。生意古今惟種樹，雄心朝暮慣聽潮。何處

著塵勞。

30又

開卷罷，隨意一憑闌。浴海朝霞明萬木，當窗斜日照千帆。此際

幾人閑。

31又

長日靜，不放畫簾垂。入座飛花爭燕子，上階蝴蝶戲貓兒。忙殺

為阿誰。

32又

將進酒，市遠味難兼。牛湩朝朝調麥飯，魚羹頓頓供椒鹽。不管

老饕嫌。

33又

重門掩，恰稱野人家。籬落烏龍眠妥貼，井闌玉虎語吚啞。風味

故園賒。

34又

周旋久，鷗鷺不相驚。忽報沙灘新雨過，起看松罅斷虹明。暝色

正輕盈。

35又

新浴后，細葛著輕絲。一樹露蟬聲不斷，半床松子落無時。午夢

更相宜。

36又

忘機慣，隨處見天游。稚子繞床馴竹馬，學僮嬉水狎輕鷗。人我

兩悠悠。

37又

閑功課，日日沒爭差。嬌女自鈔花外集，老妻學踏自由車。卒業

兩些些。

38又

芳草外，極目似迷漫。漁唱有時喧遠浦，海云無意失前山。一鳥

正飛還。

39又

萬松里，庭院自深深。賓客縱橫爭短榻，兒童錯落弄鳴琴。老子

正高吟。

40又

須磨浦，落日放船宜。鵶鬢小娃充擢手，（思順）皋比長者作舟

師。（湯荷庵）破浪自逶迤。

41又

涼亭畔，團坐到三更。萬壑魚龍醒不夜，疏星河漢度無聲。雙扇

撲流螢。

42又

明月夜，游屐尚徘徊。夜汐往還循岸見，秋花紅白戴星開。清興

亦悠哉。

43又

春睡足，西顧淚闌干。霖雨蟄龍勞想望，瓊樓玉宇自高寒。忍向

此中蟠。

此十五首，乃在美洲時，伯兄寫以寄余者。啟勲識

44三姝媚·送陳大歸國，用草窗送碧山還越均

愁苗和淚綻。況客里還逢故鄉回雁。苦憶俊游，嘆春隨人老，相

看依黯。數遍花風，誰信道便成秋苑。贏得年時，偷卜佳期，帶圍銷

減。

悵望銀河清淺。正指冷笙寒，夢長天遠。今夜河橋，怕曉風楊柳，

做成凄婉。儻遇冥鴻，為說我高歌青眼。更問魚龍醒未，滄江晼晚。

45鵲橋仙·陽歷七月七日，東邦士女相將乞巧，忘與漢朝臘錯啎也，

戲賦此解

墜懽依約，佳期迢遞，今古別離無數。自從銀水淺蓬萊，卻贏得

年年兩度。

鵲橋低亞，鸞軿徐動，指點鬟風鬢霧。只愁羲馭太無憑，便有約

也將人誤。

46長亭怨慢·文卿遠游，失職牢落而歸，倚此送之，不勝河梁日暮

之感。

禁不起輕陰薄暮。的的蔫紅，如今何處。剩有叢蘭，楚纍愁對黯

無語。天寒袖薄，更何苦，留人住卻。只不勝情，怪夢后樓臺如許。

辛苦。正海云東指，又逐海潮西去。幾番俊賞，都付與閑風閑雨。

縱行遍芳草天涯，那便是玉郎歸路。待春水生時，試倩斷鴻回顧。

近作一章錄呈仲弟。頃伏為此否，承寄前作，固稍進，但率露二

字之病尚宜力戒，多讀夢窗碧山，當有所入。

47八聲甘州·鄭延平王祠堂用夢窗游靈巖韻

甚九州盡處起悲風，漢軍落前星。剩百年花鳥，種愁荒砌，啼血

空城。夜半靈來靈去，海氣挾蛟腥。似訴興亡恨，鈴語聲聲。

今日紅羊又換，算學仙遼鶴，有夢都醒。對斜陽無語，彈淚滿冬

青。漸東流夜潮去急，蕩舊時明月下寒汀。憑誰問，閟重重恨，樹靡

東平。

48暗香·延平王祠古梅，相傳王時物也

東風正惡。算幾回吹老，南枝殘萼。水淺月黃，長是先春自開落。

二百年前舊夢，早冷卻棲香羅幙。但剩得片片倩魂，和雪渡溪彴。

依約。共瘦削。便撩亂鄉愁，驛使難讬，鸞牋罷寫。閑殺何郎舊

池閣。休摘苔枝碎玉，怕中有歸來遼鶴。萬一向寒夜里，伴人寂寞。

49高陽臺·題臺灣逸民某畫蘭

紫甲顰煙，素心泫露，等閑消得黃昏。幽谷年年，孤芳誰共溫存。

多情應解思公子，渺予懷可奈無言，最凄涼月冷空庭，香返騷魂。

秋人別有秋懷抱，將靈均遺佩，寫入冰紈。雨葉風枝，古今無限

荒寒。憑君莫問移根地，怕著來總是愁痕。更銷凝，象管拋余，淚滿

湘沅。

50西河·基隆懷古（用美成韻）

沈恨地。百年戰伐能記。層層劫燼閟重淵，潛虬不起。但看東海

長紅桑，蓬萊極目無際。

耿長劍，誰更倚。虞泉墜日難系。鼓聲斷處月沈沈，浪淘故壘。

返魂槎客若重來，酬君清淚鉛水。

夕陽一霎見蜃市。又罡風、吹墮千里。欲問人間何世。看寒流涌

出，漢家明月，消瘦姮娥山河里。

看寒流句，月字應是韻，美成原作“向尋常巷陌，人家相對。”

51念奴嬌·基隆留別（用玉田韻）

司勲傷別，況天涯春盡，番番風雨。行也安歸留不得，斷渡似聞

鈴語。西北云深，東南地坼，萬恨憑誰補。扁舟去后，殘蟾應戀江樹。

為問枝上啼紅，千山鵑老，顏色能如故。草草東流村壁字，平地

幾回今古。碧漲量愁，玉珰緘淚，影事君看取。落潮今夜，酒醒夢墜

何處。

52蝶戀花·感春（游臺灣作）

倚遍黃昏人瘦削。愁對陰陰，舊日閑池閣。記得燕來風動幕。是

誰偷覷秋千索。

一雨做成新夢惡。夢里羅衾，恰似郎情薄。早識護鈴成漫約。余

英悔不春前落。

（夢里二句太憤激矣。故以末二句救之，所謂怨而不怒也。）

53又

別路屏山天樣遠。苦怨斑驩，不放人留戀。波底題紅流片片。憑

君量取愁深淺。

恨雨顰煙朝暮卷。便到春回，憔悴羞重見。何況夢中時鳥變。東

風已共游絲倦。

54又

江上琵琶聲最苦。不分娉婷，錯嫁浮梁賈。昨夜夢云迷遠浦。推

篷又是愁風雨。

休問飛紅誰是主。才墮天涯，半晌成今古。一角池萍風約住。前

身誰信枝頭絮。

55又

歲月堂堂人草草。數盡花風，冰盡春懷抱。鎮日西園鶯不到。斷

紅零粉誰知道。

多事庭蕪青未了。和月和煙，牽惹閑煩惱。誰遣南云音信杳。一

年又見吳蠶老。

56又

依約年時攜手處。謝卻梨花，添卻廉纖雨。雨底蜀魂啼不住。無

聊祇勸人歸去。

剗地滿天花作絮。饒得歸來，狼藉春誰主。誓待相思能幾度。輕

身愿化相思樹。

57又

莫怨江潭搖落久。似說年時，此恨人人有。欲駐朱顏宜倩酒。鏡

中爭與花俱瘦。

雨橫風狂今夕又。前夜啼痕，還耐思量否。愁絕流紅潮斷后。情

懷無計同禁受。

58浣溪沙·臺灣歸舟晚望

老地荒天閟古哀。海門落日浪崔嵬。憑舷切莫首重回。

費淚山河和夢遠，彫年風雨挾愁來。不成拋卻又徘徊。（案此詞

見游臺灣書牘。）

此詞難填極矣，用賦體尤難。此詞可謂聲哀厲而彌長。■■識

三年不填詞，游臺灣，棖觸舊恨，輙復曼吟，手寫數闋寄仲筞，

自謂不在古人下，儻亦勞者之歌發于性情故爾入人耶。辛亥四月朔—

—飲冰

59前調·乙丑端午夕俄公園夜坐

飽聽官蛙鬧曲池。那更鳴砌露蟲悲。錯撩人是月如眉。

坐久漏聲催倦夜，歸來長簟夢佳期。不緣無益廢相思。

義山詩直道相思了無益。

60鵲橋仙

成容若卒于康熙乙丑五月十六日，今年今日其二百四十年周忌也。

深夜坐月讀納蘭詞，棖觸成詠。

冷瓢飲水，蹇驢側帽（飲水側帽，皆容若詞集名。）絕調更無人

和。為誰夜夜夢紅樓，（“只休隔夢里紅樓，有人人兒見。”集中雨

零鈴句。“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集中減字木蘭花句。容若

詞屢說“紅樓”，好事者附會為紅樓夢中人物。）卻不道當時真錯。

（“而今才道當時錯”。集中采桑子句。）

寄愁天上，和天也瘦。廿紀年光迅過。（十二年歲星一周謂之一

紀。）斷腸聲里憶平生，（集中浣溪沙原句。）寄不去的愁有么。

61虞美人·自題小影寄思順

一年愁里頻來去。淚共滄波注。懸知一步一回眸，篏著阿爺小影

在心頭。

天涯諸弟相逢道。哭罷應還笑。海云不礙雁傳書，可有夜床俊語

寄翁無。

62鵲橋仙·自題小影寄給思成

也還美睡，也還善飯，忙處此心常暇。朝來點檢鏡中顏，好像比

去年胖些。

天涯游子，一年惡夢，多少痛愁驚怕。開緘還汝百溫存，爹爹里

好尋媽媽。

末句用來信語意。

63好事近·代思禮題小影寄思順（滑稽作品）

昨日好稀奇，迸出門牙四個。剛把來函撕吃，（事實。）卻正襟

危坐。

一雙小眼碧澄澄，望著阿圖和。肚里打何主意，問親家知么。

64又

謝你好衣裳，穿著合身真巧。那肯赤條條地，教瞻兒取笑。

爹爹替我掉斯文，我莫名其妙。我的話兒多著，兩親家心照。

65鷓鴣天·丁卯中秋李夫人三周忌日

露氣凄微稍見侵。自攜瘦影步花陰。屋梁正照無情月，庭樹猶棲

不定禽。

河影沒，漏聲沈。銷磨佳節得孤吟。云鬟玉臂三年夢，碧海青天

一夜心。

66沁園春·己巳送湯佩松

可憐阿松，萬恨千憂，無父兒郎。記而翁當日，一身殉國，血橫

海嶠，魂戀宗邦。今忽七年，又何世界，滿眼依然鬼魅場。泉臺下，

想朝朝夜夜，紅淚淋浪。

松兮軀已昂藏，學問算爬過一道墻。念目前怎樣，腳跟立定，將

來怎樣，熱血輸將。從古最難，做名父子，松汝篏心謹勿忘。汝行矣，

望海云生處，老淚千行。

蘄水湯濟武之子佩松，己巳夏畢業于清華學校，轉學美洲。時伯

兄主清華講座，作此送之，稿本存余處。啟勲識

《飲冰室詞》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