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jiǎn)⒊赫搰?guó)家思想
人 群 之 初 級(jí) 也 ， 有 部 民 而 無(wú) 國(guó) 民 。 由 部 民 而 進(jìn) 為 國(guó) 民 ， 此 文 野 所 由 分 也 。 部 民 與 國(guó) 民 之 異 安 在 ？ 曰 ∶ 群 族 而 居 ， 自 成 風(fēng) 俗 者 ， 謂 之 部 民 。 有 國(guó) 家 思 想 ， 能 自 布 政 治 者 ， 謂 之 國(guó) 民 。 天 下 未 有 無(wú) 國(guó) 民 而 可 以 成 國(guó) 者 也 。
國(guó) 家 思 想 者 何 ？ 一 曰 對(duì) 于 一 身 而 知 有 國(guó) 家 。 二 曰 對(duì) 于 朝 廷 而 知 有 國(guó) 家 。 三 曰 對(duì) 于 外 族 而 知 有 國(guó) 家 。 四 曰 對(duì) 于 世 界 而 知 有 國(guó) 家 。
所 謂 對(duì) 于 一 身 而 知 有 國(guó) 家 者 何 也 ？ 人 之 所 以 貴 于 他 物 者 ， 以 其 能 群 耳 。 使 以 一 身 孑 然 孤 立 于 大 地 ， 則 飛 不 如 禽 ， 走 不 如 獸 ， 人 類 翦 滅 亦 既 久 矣 ！ 故 自 其 內(nèi) 界 言 之 ， 則 太 平 之 時(shí) ， 通 功 易 事 ， 分 業(yè) 相 助 ， 必 非 能 以 一 身 而 備 百 工 也 。 自 其 外 界 言 之 ， 則 急 難 之 際 ， 群 策 群 力 ， 捍 城 御 侮 ， 尤 非 能 以 一 身 而 保 七 尺 也 ， 于 是 乎 國(guó) 家 起 焉 。 國(guó) 家 之 立 ， 由 于 不 得 已 也 。 即 人 人 自 知 僅 恃 一 身 之 不 可 ， 而 別 求 彼 我 相 團(tuán) 結(jié) 、 相 補(bǔ) 助 、 相 捍 救 、 相 利 益 之 道 也 。 而 欲 使 其 團(tuán) 結(jié) 永 不 散 ， 補(bǔ) 救 永 不 虧 ， 捍 救 永 不 誤 ， 利 益 永 不 窮 ； 則 必 人 人 焉 知 吾 一 身 之 上 ， 更 有 大 而 要 者 存 。 每 發(fā) 一 慮 ， 出 一 言 ，
治 一 事 ， 必 常 注 意 于 其 所 謂 一 身 以 上 者 。 此 兼 愛(ài) 主 義 也 。 雖 然 ， 即 謂 之 為 我 主 義 ， 亦 無(wú) 不 可 。 蓋 非 利 群 則 不 能 利 己 ， 天 下 之 公 例 也 。 茍 不 爾 ， 則 團(tuán) 體 終 不 可 得 成 ， 而 人 道 或 幾 乎 息 矣 。 此 為 國(guó) 家 思 想 之 第 一 義 。
所 謂 對(duì) 于 朝 廷 而 知 有 國(guó) 家 者 何 也 ？ 國(guó) 家 如 一 公 司 ， 朝 廷 則 公 司 之 事 務(wù) 所 ； 而 握 朝 廷 之 權(quán) 者 ， 則 事 務(wù) 所 之 總 辦 也 。 國(guó) 家 如 一 村 市 ， 朝 廷 則 村 市 之 會(huì) 館 ； 而 握 朝 廷 之 權(quán) 者 ， 則 會(huì) 館 之 值 理 也 。 夫 事 務(wù) 所 為 公 司 而 立 乎 ？ 抑 公 司 為 事 務(wù) 所 而 立 乎 ？ 會(huì) 館 為 村 市 而 設(shè) 乎 ？ 抑 村 市 為 會(huì) 館 而 設(shè) 乎 ？ 不 待 辨 而 知 矣 。 兩 者 性 質(zhì) 不 同 ， 而 其 大 小 輕 重 ， 自 不 可 以 相 越 。 故 法 王 路 易 第 十 四 “ 朕 即 國(guó) 家 也 ” 一 語(yǔ) ， 至 今 以 為 大 逆 不 道 ， 歐 美 五 尺 童 子 ， 聞 之 莫 不 唾 罵 焉 。 以 吾 中 國(guó) 人 之 眼 觀 之 ， 或 以 為 無(wú) 足 怪 乎 ！ 雖 然 ， 譬 之 有 一 公 司 之 總 辦 ， 而 曰 我 即 公 司 ； 有 一 村 市 之 值 理 ， 而 曰 我 即 村 市 。 試 思 公 司 之 股 東 ， 村 市 之 居 民 ， 能 受 之 否 耶 ？ 夫 國(guó) 之 不 可 以 無(wú) 朝 廷 ， 固 也 。 故 常 推 愛(ài) 國(guó) 之 心 以 愛(ài) 及 朝 廷 ， 是 亦 愛(ài) 人 及 屋 ， 愛(ài) 屋 及 烏 之 義 云 爾 。 若 夫 以 烏 為 屋 也 ， 以 屋 為 人 也 ， 以 愛(ài) 屋 愛(ài) 烏 為 即 愛(ài) 人 也 ； 寖 假 愛(ài) 烏 而 忘 其 屋 ， 愛(ài) 屋 而 忘 其 人 也 。 欲 不 謂 之 病 狂 ， 不 可 得 也 。 故 有 國(guó) 家 思 想 者 ， 亦 常 愛(ài) 朝
廷 ； 而 愛(ài) 朝 廷 者 ， 未 必 皆 有 國(guó) 家 思 想 。 朝 廷 由 正 式 而 成 立 者 ， 則 朝 廷 為 國(guó) 家 之 代 表 ， 愛(ài) 朝 廷 即 所 以 愛(ài) 國(guó) 家 也 。 朝 廷 不 以 正 式 而 成 立 者 ， 則 朝 廷 為 國(guó) 家 之 蟊 賊 ， 正 朝 廷 乃 所 以 愛(ài) 國(guó) 家 也 。 此 為 國(guó) 家 思 想 之 第 二 義 。
所 謂 對(duì) 于 外 族 而 知 有 國(guó) 家 者 何 也 ？ 國(guó) 家 者 ， 對(duì) 外 之 名 詞 也 。 使 世 界 而 僅 有 一 國(guó) ， 則 國(guó) 家 之 名 不 能 成 立 。 故 身 與 身 相 并 而 有 我 身 ， 家 與 家 相 接 而 有 我 家 ， 國(guó) 與 國(guó) 相 峙 而 有 我 國(guó) 。 人 類 自 千 萬(wàn) 年 以 前 ， 分 孳 各 地 ， 各 自 發(fā) 達(dá) 。 自 言 語(yǔ) 風(fēng) 俗 ， 以 至 思 想 法 制 ， 形 質(zhì) 異 ， 精 神 異 ， 而 有 不 得 不 自 國(guó) 其 國(guó) 者 焉 。 循 物 競(jìng) 天 擇 之 公 例 ， 則 人 與 人 不 能 不 沖 突 ， 國(guó) 與 國(guó) 不 能 不 沖 突 。 國(guó) 家 之 名 ， 立 之 以 應(yīng) 他 群 者 也 。 故 真 愛(ài) 國(guó) 者 ， 雖 有 外 國(guó) 之 神 圣 大 哲 ， 而 必 不 愿 服 從 于 其 主 權(quán) 之 下 。 寧 使 全 國(guó) 之 人 流 血 粉 身 靡 有 孑 遺 ， 而 必 不 肯 以 絲 毫 之 權(quán) 利 讓 于 他 族 。 蓋 非 是 則 其 所 以 為 國(guó) 之 具 先 亡 也 。 譬 之 一 家 ， 雖 復(fù) 室 如 懸 磬 ， 亦 未 有 愿 他 人 入 此 室 處 者 。 知 有 我 故 ， 是 故 我 存 ， 此 為 國(guó) 家 思 想 第 三 義 。
所 謂 對(duì) 于 世 界 而 知 有 國(guó) 家 者 何 也 ？ 宗 教 家 之 論 ， 動(dòng) 言 天 國(guó) ， 言 大 同 ， 言
一 切 眾 生 。 所 謂 博 愛(ài) 主 義 ， 世 界 主 義 ， 抑 豈 不 至 德 而 深 仁 也 哉 ！ 雖 然 ， 此 等 主 義 ， 其 脫 離 理 想 界 而 入 于 現(xiàn) 實(shí) 界 也 ， 果 可 期 乎 ？ 此 其 事 或 待 至 萬(wàn) 數(shù) 千 年 后 ， 吾 不 敢 知 。 若 今 日 將 安 取 之 ？ 夫 競(jìng) 爭(zhēng) 者 ， 文 明 之 母 也 。 競(jìng) 爭(zhēng) 一 日 停 ， 則 文 明 之 進(jìn) 步 立 止 。 由 一 人 之 競(jìng) 爭(zhēng) 而 為 一 家 ， 由 一 家 而 為 一 鄉(xiāng) 族 ， 由 一 鄉(xiāng) 族 而 為 一 國(guó) 。 一 國(guó) 者 ， 團(tuán) 體 之 最 大 圈 ， 而 競(jìng) 爭(zhēng) 之 最 高 潮 也 。 若 曰 并 國(guó) 界 而 破 之 ， 無(wú) 論 其 事 之 不 可 成 ， 即 成 矣 ， 而 競(jìng) 爭(zhēng) 絕 ， 毋 乃 文 明 亦 與 之 俱 絕 乎 ？ 況 人 之 性 非 能 終 無(wú) 競(jìng) 爭(zhēng) 者 也 。 然 則 大 同 以 后 ， 不 轉(zhuǎn) 瞬 而 必 復(fù) 以 他 事 起 競(jìng) 爭(zhēng) 于 天 國(guó) 中 ， 而 彼 時(shí) 則 已 返 為 部 民 之 競(jìng) 爭(zhēng) ， 而 非 復(fù) 國(guó) 民 之 競(jìng) 爭(zhēng) ， 是 率 天 下 人 而 復(fù) 歸 于 野 蠻 也 。 今 世 學(xué) 者 ， 非 不 知 此 主 義 之 為 美 也 。 然 以 其 為 心 界 之 美 ， 而 非 歷 史 上 之 美 。 故 定 案 以 國(guó) 家 為 最 上 之 團(tuán) 體 ， 而 不 以 世 界 為 最 上 之 團(tuán) 體 ， 蓋 有 由 也 。 然 則 言 博 愛(ài) 者 ， 殺 其 一 身 之 私 以 愛(ài) 一 家 可 也 。 殺 其 一 家 之 私 以 愛(ài) 一 鄉(xiāng) 族 可 也 。 殺 其 一 身 、 一 家 、 一 鄉(xiāng) 族 之 私 以 愛(ài) 一 國(guó) 可 也 。 國(guó) 也 者 ， 私 愛(ài) 之 本 位 ， 而 博 愛(ài) 之 極 點(diǎn) ， 不 及 焉 者 野 蠻 也 ， 過(guò) 焉 者 亦 野 蠻 也 。 何 也 ？ 其 為 部 民 而 非 國(guó) 民 一 也 。 此 為 國(guó) 家 思 想 第 四 義 。
耗 矣 哀 哉 ！ 吾 中 國(guó) 人 之 無(wú) 國(guó) 家 思 想 也 。 其 下 焉 者 ， 惟 一 身 一 家 之 榮 瘁 是 問(wèn) ； 其 上 焉 者 ， 則 高 談 哲 理 以 乖 實(shí) 用 也 。 其 不 肖 者 且 以 他 族 為 虎 ， 而 自 為 其 倀 ； 其 賢 者 ， 亦 僅 以 堯 跖 為 主 ， 而 自 為 其 狗 也 。 以 言 乎 第 一 義 ， 則 今 日 四 萬(wàn) 萬(wàn) 人 中 ， 其 眼 光 能 及 于 一 身 以 上 者 幾 人 ？ 攘 而 往 ， 熙 而 來(lái) ； 茍 有 可 以 謀 目 前 錙 銖 之 私 利 者 ， 雖 賣(mài) 盡 全 國(guó) 之 同 胞 以 圖 之 ， 所 弗 辭 也 。 其 所 謂 第 一 等 人 者 ， 則 獨(dú) 善 其 身 ， 鄉(xiāng) 黨 自 好 者 流 也 。 是 即 吾 所 謂 逋 群 負(fù) 而 不 償 者 也 。 夫 獨(dú) 善 之 與 私 惡 ， 其 所 以 自 立 者 雖 不 同 ， 要 其 足 以 召 國(guó) 家 之 衰 亡 一 也 。 以 言 乎 第 二 義 ， 則 吾 中 國(guó) 相 傳 天 經(jīng) 地 義 ， 曰 忠 、 曰 孝 ， 尚 矣 ！ 雖 然 ， 言 忠 國(guó) 則 其 義 完 ， 言 忠 君 則 其 義 偏 ， 何 也 ？ 忠 孝 二 德 ， 人 格 最 要 之 件 也 。 二 者 缺 一 ， 時(shí) 曰 非 人 。 使 忠 而 僅 以 施 諸 君 也 ， 則 天 下 之 為 君 主 者 ， 豈 不 絕 其 盡 忠 之 路 ？ 生 而 抱 不 具 人 格 之 缺 憾 耶 ？ 則 如 今 日 美 法 等 國(guó) 之 民 ， 無(wú) 君 可 忠 者 ， 豈 不 永 見(jiàn) 屏 于 此 德 之 外 ， 而 不 復(fù) 得 列 于 人 類 耶 ？ 顧 吾 見(jiàn) 夫 為 君 主 者 ， 與 為 民 主 國(guó) 之 國(guó) 民 者 ， 其 應(yīng) 盡 之 忠 德 ， 更 有 甚 焉 者 也 。 人 非 父 母 無(wú) 自 生 ， 非 國(guó) 家 無(wú) 自 存 。 孝 于 親 ， 忠 于 國(guó) ， 皆 報(bào) 恩 之 大 義 ， 而 非 為 一 姓 之 家 奴 走 狗 者 所 能 冒 也 ； 而 吾 中 國(guó) 人 以 忠 之 一 字 為 主 仆 交
涉 之 專 名 ， 何 其 傎 也 ！ 君 之 當(dāng) 忠 ， 更 甚 于 民 ， 何 也 ？ 民 之 忠 也 ， 僅 在 報(bào) 國(guó) 之 一 義 務(wù) 耳 。 君 之 忠 也 ， 又 兼 有 不 負(fù) 付 托 之 義 務(wù) ， 安 在 其 忠 德 之 可 以 已 耶 ？ 夫 孝 者 ， 子 所 對(duì) 于 父 母 之 責(zé) 任 也 。 然 為 人 父 者 ， 何 嘗 可 以 缺 孝 德 。 父 不 可 不 孝 ， 而 君 顧 可 以 不 忠 乎 ？ 僅 言 忠 君 者 ， 吾 見(jiàn) 其 不 能 自 完 其 說(shuō) 也 。 以 言 乎 第 三 義 ， 則 吾 國(guó) 歷 史 彌 天 之 大 辱 ， 而 非 復(fù) 吾 所 忍 言 矣 。 計(jì) 自 漢 末 以 迄 今 日 ， 凡 一 千 七 百 余 年 間 ， 我 中 國(guó) 全 土 ， 為 他 族 所 占 領(lǐng) 者 ， 三 百 五 十 八 年 。 其 黃 河 以 北 ， 乃 至 七 百 五 十 九 年 。 今 列 其 種 族 及 時(shí) 代 為 表 如 左 ：
國(guó) 名 | 國(guó) 祖 | 種 族 | 都 | 今 地 | 興 起 年 代 （ 西 歷 ） | 滅 亡 年 代 （ 西 歷 ） |
漢 | 劉 淵 | 匈 奴 | 平 陽(yáng) | 山 西 平 陽(yáng) 府 | 三 ○ 四 年 | 三 二 九 年 |
成 | 李 雄 | 巴 氐 | 成 都 | 四 川 成 都 府 | 三 ○ 四 年 | 三 四 七 年 |
后 趙 | 石 勒 | 羯 | 鄴 | 直 隸 順 德 府 | 三 一 八 年 | 三 五 一 年 |
燕 | 慕 容 皝 | 鮮 卑 | 鄴 | 直 隸 順 德 府 | 三 三 七 年 | 三 七 ○ 年 |
代 | 拓 跋 猗 盧 | 鮮 卑 | 盛 樂(lè) | 山 西 大 同 府 | 三 ○ 九 年 | 三 七 六 年 |
秦 | 符 健 | 氐 | 長(zhǎng) 安 | 陜 西 西 安 府 | 三 五 一 年 | 三 九 四 年 |
后 燕 | 慕 容 垂 | 鮮 卑 | 中 山 | 直 隸 定 州 | 三 八 三 年 | 四 ○ 八 年 |
后 秦 | 姚 萇 | 羌 | 長(zhǎng) 安 | 直 隸 定 州 | 三 八 四 年 | 四 一 七 年 |
西 燕 | 慕 容 沖 | 鮮 卑 | 長(zhǎng) 子 | 山 西 潞 州 府 | 三 八 四 年 | 三 九 四 年 |
西 秦 | 乞 伏 干 歸 | 鮮 卑 | 苑 川 | 甘 肅 鞏 昌 府 | 三 八 五 年 | 四 三 一 年 |
后 涼 | 呂 光 | 氐 | 姑 藏 | 甘 肅 涼 州 府 | 三 八 六 年 | 四 ○ 三 年 |
南 燕 | 慕 容 德 | 鮮 卑 | 廣 固 | 山 東 青 州 府 | 三 九 八 年 | 四 一 ○ 年 |
南 涼 | 禿 發(fā) 檀 | 鮮 卑 | 廉 州 | 甘 肅 西 寧 府 | 四 ○ 二 年 | 四 一 四 年 |
北 涼 | 沮 渠 蒙 遜 | 匈 奴 | 張 掖 | 甘 肅 甘 州 府 | 四 ○ 二 年 | 四 三 九 年 |
大 夏 | 赫 連 勃 勃 | 匈 奴 | 統(tǒng) 萬(wàn) | 甘 肅 寧 夏 府 | 四 ○ 七 年 | 四 三 一 年 |
后 魏 | 拓 跋 珪 | 鮮 卑 | 平 城 | 山 西 大 同 府 | 三 八 六 年 | 五 六 四 年 |
契 丹 | | 五 代 時(shí) 燕 云 十 六 州 | | | | |
金 | 完 顏 阿 骨 打 | 女 真 | 汴 | 河 南 開(kāi) 封 府 | 一 一 二 六 年 | 一 二 三 四 年 |
元 | 成 吉 思 | 蒙 古 | 北 京 | 直 隸 順 天 府 | 一 二 七 七 年 | 一 三 六 七 年 |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