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于鳥類和人類
我陽臺下面的草坪上種了很多樹,在陽臺的正下方是一棵紅楓樹。每年秋天,那濃密的楓葉,就象一團火一樣在我眼前燃燒。多少年來,那楓樹就在草地上站立著,不經意間,那些頂枝也快和我的陽臺齊平了。
一天,我突然發現楓樹上多了一個鳥窩,那是什么鳥建在上面的,我不知道,但我從內心涌動著一陣欣喜。因為很多年來,我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到鳥窩了。
記得在上學的時候,老師對我們講過,鳥類是人類的朋友。我們的祖先很早很早以前是和鳥一起住在樹上的。那時,人類和鳥類相處得很好。后來,人類從樹上走下來,在地面上刀耕火種,漸漸地,人類爬樹的本領退化了。于是,人類慢慢與鳥類越來越遠。
我在小的時候,每逢放暑假我都去老家看望祖母,在老屋正堂的主梁上有一個燕窩。夏日,全家人在燕窩下吃飯,休息。空閑的時候,我和鄰里的孩子們在燕窩下嬉戲,玩耍。在平靜安寧的日子里,人與燕子相安無事,其樂融融。祖母說,燕子是人類的朋友,她從不讓我們傷害鳥類。那時,無論在鄉村還是城市,我常常看到空中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鳥群飛過,那
氣勢很是壯觀。
在都市生活久了,我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兒時的印象在腦海里慢慢地淡忘了。現在回想起來,主要原因是因為,很多年來在城市的上空,我再也沒有看到翅膀劃過的痕跡,我再也沒有看到展翅飛翔的鳥群了。
對于鳥類我了解不多,在我的記憶中,我看得最多的鳥類要算是麻雀了,那是一群褐色、活潑的精靈。我一生中見過無數的麻雀,最早的是在我童年時代。學齡前,堂兄教過我如何捕捉麻雀。老屋外,空地上,竹篩下,這是一個非常古典的場景。竹篩下那一小把碎米,在那不算富裕的年代里,對麻雀們無疑是極大的誘惑。
孩子的欲望始于一根小小的木棍支起的竹篩里,那不大的縫隙僅能供麻雀覓食時小心地出入。系著小棍的細繩松散地通往躲在暗處的小手里,那只小手的手心里還有些汗。一陣緊張的潮濕不住地從身體里分泌出來,細細的,溫溫的,并且不斷地延伸到凝滯的空氣里。
木棍被孩子一次次拉倒,覓食的麻雀們象精靈一樣,無數次從縫隙中逃走.逃走的麻雀們站在樹枝上眺望,神態自若,仿佛一個勝利者在窺視失敗者一次次重復的伎倆。童年,總是喜歡重復這些不算高明的陰謀。
終于有一天,我逮住了一只麻雀,那是一只小麻雀。我小心地把它從竹篩中抓住,關進早已準備好的鳥籠里。失去自由的麻雀在鳥籠沉默著,時而發出一聲嗚叫,它無視眼前那些碎米和那一小杯水。雖然這些食物對無數的麻雀來說,有著極大的誘惑。
我期待著小麻雀的歸順,小麻雀無視著我的期待。這樣的對峙持續了兩天,兩種童年在近距離較量著。看著麻雀逐漸暗淡的眼神,我讓步了。我打開鳥籠,麻雀遲疑了片刻,箭一般地飛向天空,身后撒下一串嗚叫。我看著麻雀在空中逐漸縮為一個黑點,最后消失在我的視野中。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當時的這種心理變化叫做惻隱之心,而這種心理變化好象和善良有關。
又過了很多年,生活中許多更重要的事情,讓我忽略了那些與我糾纏了多時的麻雀。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它們越來越少,也離我越來越遠了。
參加工作后,我去過不少城市,大的,中的,小的。在這些城市的上空,我曾看到一些鴿子,很少,在空中孤獨地飛著,麻雀卻很少看到。有時偶爾看到一兩只,那也是在路邊的
樹上站著,默然,不動,象是看著遠方,又象是目中無物。它憂傷地看著遠方,有種絕望的意思。它在回憶,還是在等待?我不知道。
城市的轟鳴讓它再次起飛,倦倦地展開翅膀,向空中飛去,最后消失在我的視線里。留在我眼睛里的,只有那雙倦怠的翅膀,這是我看到的最傷感的飛鳥了。
我常常在想,為什么社會科技進步了,城市的鳥類反而越來越少。獵殺鳥類,環境污染,植被破壞,城市變成鋼筋水泥的森林......這也許就是讓鳥類離開我們越來越遠的主要原因。
在我的人生逼近中年時,生態環境的保護,逐漸得到人們的重視。從中央到地方,保護人類生態環境的意識逐漸深入人心,麻雀們也義無反顧地回來了。回到了那些樹叢里,房檐下,草坪上,也回到我的眼睛里。同時,也讓我回到了童年。
我真的要感謝這些麻雀們,在我人到中年時,給了我類似神明的啟示。雖然我說不出它是什么,但我感覺著它的存在。它對我的生命在做著某種解釋,或者在進行著一場暗處無聲的言說,它無疑照亮了我的一些什么。
今天,在陽臺前,我終于看到了鳥窩。雖然只是一個孤獨的鳥窩,窩里住著一只或數只不知名的小鳥,但是它還是讓我欣喜。因為我知道,鳥類開始靠近我們了。
沒有鳥類的社會,算不上和諧社會。隨著生態環境的改善,隨著花園式城市越來越多,我們將會看到越來越多的鳥窩。在不久的將來,我相信,在城市的上空將會有很多的鳥群飛過。因為,鳥類開始知道,人類還是它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