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在太陽下山時出門。走在淡淡的溫和的余輝下,靜靜地一個人漫步街頭,什么也不想,什么也都不必想,只讓晚風吹起發梢,一飄一飄的。
我喜歡落日,她明亮但不耀眼,柔和之中帶著幾分絢爛。或許我也是該喜歡朝陽的吧。朝氣蓬勃,一躍而出,可我太懶,總趕不上她,就只好安慰自己欣賞她的晚妝。可慢慢地我竟愛上這"只是近黃昏"的她。許多東西時間一長就會厭倦、遺忘,可十幾年了,我還是喜歡對她默默注視,靜靜欣賞。我想這不是因為我比別人多發現了什么,多體味出了什么,而是她的美對于我是永遠的不可企及,這使她的美成為無限,從而始終牽引著我,讓我在遙遠的觀望,遙遠的夢想后仍不忍離去。
小時候,爸爸因為工作去了埃及。每天寫完作業,我就會搬個小凳子坐在陽臺上等媽媽。那時候銀川的樓房并不多,站在這六樓的陽臺上一望就能看到很遠,連那高高的藍藍的賀蘭山也望得見。片片白云就在頭上飄來飄去,于是我便看著云彩編起故事。那云好美,她會變還會飛。她們便都成了我童話故事的主角。就這樣望著云想,想許許多多,覺得自己一下子深奧了。這次暑假坐在去內蒙古北寺的汽車上,看到那飄逸飛揚的云彩又不禁發起呆來,想起兒時那個傻傻地坐在陽臺上編故事的我。突然發現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去看看天,看看云,去和大自然談心了。我竟在忙碌中讓心長了繭。我學會了做許許多多的題,看厚厚大大的書,卻忘了怎么去欣賞那單純、純凈的美麗。難道我"老"了嗎?
那個時候的我最喜歡夏天。到了夏天,太陽壓著山腰時,燕子們便會一下子冒出來,在樓和樓之間并不寬大的空間翻飛、回旋,像表演特技一樣從你身邊擦過。它們互相追逐著歡叫著在樓林中嬉戲,在你頭上、身邊盤旋。小小的我其實很害怕它們撞到我的,可總也忍不住還是站在了陽臺上。當它們沖我飛來時便緊張地閉上眼睛而后又小心翼翼地睜開。噢,沒事。雖然明明知道它們也在和我玩,但當它們再次俯沖下來時,我又嚇得閉上眼睛。燕子的叫聲很高很大,可我覺得是最好聽的,像小合唱。每次我都會站在陽臺上和它們賽著唱,把所有會唱的歌一首一首往下唱。現在知道了在陽臺上唱歌,別人會聽得很清楚,所以不會再那樣背著手大聲唱了。可那時卻不會想那么多,只是開心地唱呀唱。
有一天,夕陽把漫天的云彩染成緋紅。而我望著那披著紅紗的姑娘們竟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這時太陽透著橘紅色的臉,慢慢地慢慢地把臉藏進賀蘭山的背后,那么沉靜。還露半個頭時,一群大雁排著"人"字由南至北從她面前飛過,紅色的光輝鍍著雁群。一時間幼小的心靈被震撼了。直到現在那個景象還清晰地刻在腦海里。我真的不知道該用什么語言來描述,或許那美是根本無法形容的。這是幼小心靈面對自然時的第一次震動。從那以后,我就常常無語地面對夕陽。當我不開心的時候,我便會走在北環路那長長的高起的臺子上,朝著落日一直走,我總是想一直走直到她落到山后面,可每次走不到一半我便平靜快樂起來,然后站著靜靜地看著太陽一下一下穩穩地落到山后面。我不知道為什么朝著她走近時,便會平靜下來,只是知道面對她,看著她,我便會快樂。站在內蒙古北寺的營地里,我望著那團靜靜燃燒的橘紅色,又一次想接近她。我朝她狂奔而去,可我觸摸不到她。如果我能飛,能飛過這懸崖,飛過那高山,能像那群大雁一樣鍍在她的光輝中……可是我不能。我猛地站住了,好想讓時間就此定格,可我明白這已不是從前的那個太陽,她落下去了,明天又是一個新的太陽在升起,不再是她。忽然想哭。她還是那么義無反顧地落到山的另一邊去了,只留下一片紅霞在山上徘徊。我想起初中的一天,我們就要離開學校時,我不經意地一回頭,看到的那個圓圓的泛著紅光的太陽。她就像一塊大大的橘子味的水果糖香香甜甜,一直甜透我的心,而北寺的太陽卻讓我無端地悵然、失落。我長大了嗎?
長大了,也忙了。不再有時間站在陽臺上等媽媽了,也不再有時間讓心震動了。有一天突然想起要再回味童年時,奔上陽臺一望,卻只能看見一座高過一座的大樓。樓房好高,高得擋住了賀蘭山,擋住了落日,也擋住了我的眼睛。許多東西過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我的童年的眼睛就在我的忙碌與麻木中慢慢地靜靜地閉上了。我的童年的心也不再那么容易感動。我忽然好害怕,那些我最珍視的認定是最美好的東西都在我不經意時飛走了。我以為閑了,有時間了,就會把它們找回來。可是我發現它們已經越飛越遠,就像北寺那義無反顧的落日,在我無力挽回也無力哭喊時遠離了我的視線。
遠離了,是的。我就是在慢慢遠離真實的自己。我一直覺得自己很敏感,可是我錯了。或許從前是敏感的,可現在我越來越遲鈍。世界在我的眼中忽然變得單一了,那一層奇妙美好的光華在試題、大學面前一點點褪色。很長時間了,我竟然什么也沒思考過,沒有感悟更沒有感動。我開始懷疑自己對美好的信念。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對世界、人生的看法為什么一下子冷淡了,甚至迷惘了?我知道沒有人會明白我的想法和感受。當我激動地寫著"讓蒙塵的東西在雨光中被釋放"時,老師卻寫著熱愛大自然,保護大自然的評語;當我感動地記敘我們是怎樣一個接一個拉著男生綁在樹上的繩索向上攀登,怎樣踩著他們為我們踩下的腳印一步步下山,怎樣讓心在山路上、樹林間、雜石旁走到一起時,當我快樂地感慨再苦再累這一路我們一同走過時,老師卻在夸我向體能挑戰了一回;當我興奮地寫下"變老之前死去",向媽媽講述靈魂的朽化時,她卻看也不看那作文一眼,說不該那樣寫。不該?我該干什么?我不該為人生迷惑,不該去思索奮斗的目的與意義,不該有閑心去體會星星點點的美麗,只應喊著我根本想不明白的大道理,一頭扎進書堆,為高考拼命,是嗎?我真的不想讓自己迷迷糊糊、麻麻木木地走路。我要一顆心,一顆懂得愛與欣賞、思索與感悟的心,一顆年輕人應有的易激動也易感動的心。他們不懂。
而我也不懂他們。在一篇周記里我寫道"或許青春本身便是叛逆,而叛逆本身便是激情".那個年輕的實習老師說她欣賞我的叛逆,說我說了她少年時想說卻從未說過的話。想說,為什么不說呢?年少癡狂,應是個敢怒敢言,敢作敢當的年齡,為什么不把想說的說出來?她并不真的欣賞我的叛逆,只是羨慕自己沒有的狂勁罷了。長大是件很可怕的事,我不想進入成人的世界,不想在懷疑與欺騙中度日。可不管我怎么不想,我還是在朋友們的歡呼中吹滅了18歲的生日蠟燭。我真的怕自己長大了會麻木,像許許多多大人一樣整日為生計奔波,甚至為了活著蠅營狗茍。他們活得忘了愛,忘了欣賞,忘了感動,也忘了感激。就像村上春樹寫的《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中的世界盡頭一般。人們的影子被埋藏,心也被圍墻吸去了。沒有影子,便沒有了對生活的回憶;而沒有了心,也就沒有了愛的能力。大人們,你們何時珍視過自己的影子與心?你們甚至處心積慮地教孩子們去懷疑。看著電視上被記者們騙得團團轉,臉上掛著淚花的孩子,聽著"不要信任何陌生人"的話語,我感到深深的悲哀。看到那晶瑩的淚花了嗎?那將積累為對人性的懷疑。他們在這個陌生的充滿奇妙美好的世界,還沒學會去愛卻先學會了去懷疑。你們不怕嗎?不怕你們正親手扭曲一個個純凈的心靈嗎?噢,我忘了,你們那么愛他們,那么處心積慮地保護他們,怎么會害他們,讓他們從小就認定這世界黑暗多于光明呢?可我不知道扭曲了的靈魂將怎樣生存!
我越來越迷惘了,越來越困惑,越想越不明白。可我不會放棄這深深的思索。許多改變是我無法挽回的,但我一定還能做些什么,讓童年的眼睛,讓影子、讓心在我的生命里更長久地駐足,讓鍍著夕陽余輝的大雁別捎走我的感動。畢竟,明天的太陽是嶄新的!
【簡評】不管童年如何令人留戀,成長總是無可避免的。如同作者筆下那義無反顧的落日,任怎樣執著地追趕,也只能在它的余輝里悵惘遺憾。該文的動人之處恰恰在于一顆敏感的少年之心在成長中真實的感動、惆悵和迷惘。壯美的自然景物與純真的心靈交相輝映,顯示出極強的感染力。結尾處"不放棄思索"的宣告使我們看到主人公巳從迷茫走向成熟,為全文增色不少。流暢的文筆、細戚的情思、清新的語言,一如作者所描繪的"夕陽影里雁群飛過"的情景,那份明麗、純凈的美令人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