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穎
關于正月(農(nóng)歷)里能不能理發(fā)的問題,上一個或者上上一個正月里,寫文講過有關“故事”;不過好像寫著寫著就更奔了“歷史”的掌故去了,回溯起來,竟似好些都沒咋說清楚。
現(xiàn)在不知是怎么的,莫名其妙地講究、重拾講究,越來越多了;對于筆者這樣從“破四舊”、“唯物主義”教育語境中成長起來的大叔來講,不好理解的地方真的是多而突兀。唯一似乎可以構成“理解”的只是——舊的講究,撿起越多,就越趨于民族的傳統(tǒng),也就越顯得民族化;而民族化即愛國。
提到愛國,題目就大了、沉重了。為卸下些其實可以沒有的負擔,比如正月里不能理發(fā),還是舊話重提地再稍許聊聊。
(一)所謂典故中的禁忌僅指“剃頭”而非“理發(fā)”
首先,理發(fā)≠剃頭。我們今天慣常理解的“理發(fā)”,如果非跟“剃頭”對接的話,僅指全部或部分剃光的那種理發(fā)。實際上,絕大多數(shù)今天所說的理發(fā),都不是那樣的。尤其是對于女性——頭發(fā)長了,剪剪短;發(fā)型想換換,去修理修理;再或是僅僅想漂染漂染,順便修打一下邊邊角角,都是現(xiàn)代概念中的“理發(fā)”、“做頭發(fā)”、“做發(fā)型”,跟“剃頭”一毛錢關系沒有!便是把角色轉(zhuǎn)換成男性,那也只是源于西方的現(xiàn)代式“理發(fā)”,而不是剃頭。
亦即——就算抱定正月里不剃頭的講究,只要不剃光(整體或局部),就不算犯忌。哪怕真的相信正月里剃頭“死舅舅”,理理發(fā),舅舅們也不會被“妨”到噠!
所以,如果在農(nóng)歷的正月里,周邊還有理發(fā)店、發(fā)廊在營業(yè),想修剪修剪頭發(fā),侍弄侍弄發(fā)型,盡可以去;萬一真有個別舅舅介意,大可以告訴他、他們:這是理發(fā),不是剃頭。
再較真兒點兒,所謂“死舅舅”的正月里的“剃頭”,僅指舊時滿族男性那種前半部頭皮剃光的情況;理論上講,只要不是那樣,就對舅舅沒有任何不妥、不敬。其實,到了今天,除了極個別懷著某種執(zhí)念的“人物”,已沒人再留那樣的發(fā)型;而那屈指可數(shù)的“人物”,都是滿族人;滿族人,或說除了漢族以外的其他族的人,再或說是除了江浙地區(qū)漢族人以外其他地方的任何民族的人,其實,都跟“正月不剃頭”這件事沒啥關系。
(二)令人啼笑皆非的誤傳
所謂“正月里剃頭死舅舅”,實在是以訛傳訛,其本源的說法是——正月里不剃頭,以“思舊”。思舊,不知怎么就傳成了“死舅”。正月不剃頭以思舊,更不知是怎么就給傳成了正月里剃頭死舅舅。
公元十七世紀中葉,多少有點兒“意外”地,發(fā)祥于今遼寧省中心地帶的“建州女真”各部所形成的塞外國家“清”,侵入了中原大地,繼而迅速占據(jù)了原明王朝控制的絕大多數(shù)區(qū)域,成為了“中國”的新主人。其時,“新近”更名為“滿”的“建州”女真族,在社會制度和人文形態(tài)上,明顯落后于被其“征服”的明王朝(也許,這可以算是“野蠻征服文明”的例子吧),其“征服”的暴力行動,在截至明王朝末期人文最為先進的今江浙地區(qū),遭遇了極強烈的抵制,于是激發(fā)了新的征服者愈發(fā)暴虐的反制。史冊有載的“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便是例證——滿族統(tǒng)治者,在遭遇嚴重抵制的江浙地區(qū),采取了屠殺式武力震懾手段,在這些地方當時的人們心中,留下了深切的恐懼與仇恨。
今后,國家的新主人滿族統(tǒng)治階層,又為“同質(zhì)化”而強行推出“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的《剃頭令》,即強行要求所有被其新近統(tǒng)治的各族人民(男性),都留他們那種前半部完全剃光、后面蓄長辮的發(fā)型。某種意義上,這個冷硬、殘酷的“法令”,嚴重挑戰(zhàn)了漢民族的生命價值觀。可到底,善于妥協(xié)的漢民族,還是選擇了“留頭”即保全生命而不是“拋頭顱”的“留發(fā)”。只有飽受滿族統(tǒng)治者戕害的江浙地方的漢族人,還多少耿耿于懷。十分聰明的他們,便想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招兒——在每年的正月,所有男人都不剃頭,以作為“思念”不剃頭的“舊時”的儀式,即“思舊”。這個傳統(tǒng),后來由于江浙地區(qū)的人文影響,一定程度延展到了更廣泛的區(qū)域;據(jù)說,直至二百幾十年后滿清王朝覆滅,一些地方仍保持著正月不剃頭的習俗;只不過“思舊”二字,或許是在概念上已淡漠或說難以陳說,就被不知不覺間訛傳成了“死舅”。
(三)蓄發(fā)和剃頭都是人類文明的傳統(tǒng)
包括“文藝復興”之前的歐洲在內(nèi),世界上的主流民族,都不剪頭發(fā);正如世界上很多非主流民族,例如滿族、早些時候的女真族、再早的“肅慎”,向來保持“剃頭”的習俗。可以說,二者都是人類文明的傳統(tǒng);后者更是特殊生存條件、方式與原始宗教相融而成,前者即蓄發(fā)不剪的執(zhí)著,其根由,則更具相關廣泛的族群關于生命本源和自我認知的理性,即上述提到的“生命價值觀”。
似乎,這樣的說法,顯得晦澀、矯情,簡單舉例就可能好理解多了——比如,在我國,古老的史籍里就有“斷發(fā)文身”之語,形容的是“化外”,也可以簡約武斷地說,是對于“野蠻人”的形容——不開化的野蠻人,割斷頭發(fā)(斷發(fā))、在身體上加紋飾(紋身);相應地,開化的人,即“文明人”,講究的是后來有人總結出的“身體發(fā)膚授之父母”——身、體、發(fā)、膚,四件東西,其中“發(fā)”指包括頭發(fā)在內(nèi)的身上的毛發(fā)。身(軀干)、體(頭部及四肢)、毛發(fā)(發(fā))以及保護住“身”和“體”的皮膚(膚),共同構成完整的生命個體,是至高無上的“大自然”通過父母親的傳遞賦予每個人的,具有神圣的內(nèi)涵,是不可以隨意“毀傷”的!這里面,身、體、膚,或許更容易理解,毛發(fā),好像就有點兒……
有點兒什么?反正,在我們的古代,有“割發(fā)代首”的故事,割掉一根頭發(fā),人文意義上,相當于砍頭!雖然有“作秀”成分,但如果一點兒“群眾基礎”都沒有,恐怕也“秀”不出效果。以發(fā)相贈,代表篤定的友誼、愛情。見發(fā)思人,更為無數(shù)文人墨客所津津樂道。西方(主要指歐洲)的騎士時代,騎士普遍都懷揣一個類似后來懷表那樣的小物件,里面是空的,會填充一些情侶的毛發(fā),作為情感的依托甚至護身符。情侶,可能是別人的妻子,也可能是同性的什么人,但“情”是確有的。毛發(fā),可以是頭發(fā),也可以是“其他”,看“親密”到什么程度。在某些西方國家(或者國家中的某些地區(qū)),直到兩三個世紀前,還有婦女出于某種生存需要去除過度生長的肢體汗毛和腋毛需要專門“立法”的事情,就是說,如果不“立法”,哪怕是出于生存(職業(yè))的需要,甚至是由于健康原因,主動去除毛發(fā),都是“理論上”不被允許的!
在西方,這種主流族群關于保持毛發(fā)完整的執(zhí)拗,最早也是從“文藝復興”時代才開始動搖的。幾乎所有上過學的人,都看見過課本上早期歐洲大科學家(比如牛頓)披頭散發(fā)的模樣,再往后,畫像里的西方牛人,頭發(fā)就愈發(fā)趨近于現(xiàn)代人認為的“正常”,那是神權被打破之后在生活方式上趨向“自主”的一種現(xiàn)象!今天看來,似乎平淡無奇、水到渠成,可倒回去幾百年,真的是需要勇氣的!幾百年!而人類的文明史,是幾千年甚至更長的!就是說,在人類迄今為止的文明史中占絕對“優(yōu)勢”的漫長歲月里,不動毛發(fā),是主流族群涉及生命價值觀的重要傳統(tǒng)。
(四)頭發(fā)的人文意義和斷發(fā)紋身的最根由
人類關于自身“來源”的原始認知,更多的“版本”,是認為“我們來自于一條魚”。這種在最早也就是二三十年前還被認為“荒謬”的認知,竟然“暗合”了最新的人類起源于“海獸”而非“猿”的假說。
先民們關于“我們來自于一條魚”的自我認知,應該跟今天的“海獸起源說”并無硬連接,而更可能源自古老的“逐水草而居”的生存方式——人類,或者任何陸生動物,想要生存,就必須有水;最古老的水源,是江河湖泊;所以,認為自己與江河湖泊有著生存(生命)性的“不解之緣”,實在再正常不過。江河湖泊里的“活物”,體量和形態(tài)更與人類接近的,是魚;魚沒有毛發(fā),而人類有,特別是神奇地不斷生長的頭發(fā)和胡子,不僅使人類明顯區(qū)別與其所認定的“生命祖先”也就是魚,也與所能見到的陸生動物炯然不同。
頭發(fā),很大程度上,保護或說“呵護”了人類越來越意識到其重要性的頭部(大腦);胡子,維護或說“偽裝”了之于生存極其重要的口鼻;所以,頭發(fā)和胡子,在先民的認識里,更會是“自然”對于本物種得特別“恩賜”。這種認知,不僅延伸到了人體其他毛發(fā),更在相對漫長的文明前夜及蒙昧的早期,被“升華”成與“身體”具有同等內(nèi)涵甚至更為重要的生命標志。人們因而對身上的毛發(fā)尤其是頭發(fā)和胡子,給予了高度重視。對于相對先進、富足的群體,也就是后來成為“主流族群”的那些,這種重視,更體現(xiàn)為尊崇和趨從,具體到“方法論”層面,就是“保留”、呵護,講究點兒的甚至掉了頭發(fā)都要收藏起來;而對于相對落后、貧窮的群體,也就是后來成為“非主流族群”的那些,相當類似的認知,卻更可能體現(xiàn)為“奉獻”、“祈求”——割除掉這些上天賦予的“靈性”的一部分,以表虔誠和謙卑。
另外,關乎切實的生存方式,也存在一些當時認為的“硬需求”。比如,所謂“斷發(fā)文身”,在最早的時候,并不是為了美觀或者表達宗教式的意愿,而更與生存方式相關。
比如,被我們的史籍記載下的“斷發(fā)文身”的“化外”野蠻人,大多數(shù)都是“漁獵”為生。相比于農(nóng)耕和游牧,漁獵,是更古老、更原本的生存模式。因為要漁要獵,人們需要“解放”自己、“偽裝”自己——頭發(fā)太長,會纏繞、阻滯,身上刻畫紋飾,能讓漁獵的對象(魚類、野獸)產(chǎn)生“非敵意”甚至是“類同者”的“誤判”,從而更容易靠近、捕獲……
簡言之,蓄發(fā)留胡子和“斷發(fā)紋身”,追根溯源,都是人類早期文明的留痕。隨著人文突進、科技昌明,人類才漸漸意識到,頭發(fā)胡子以及其他毛發(fā)的“存在”狀態(tài),跟身體健康和生命價值,并無直接關聯(lián),也才嘗試般去修剪、改造,以求潔凈、美觀。這種改變或者說“進步”,實話實說,源自西方。而近乎時代同步地,我們經(jīng)歷了剃頭的“滿清”取代蓄發(fā)留須的漢人王朝的歷史巨變,由“剃頭”到“理發(fā)”的轉(zhuǎn)變,則是近代以來受西方影響所致。
(五)佛教徒的“剃度”跟滿清的“剃頭”含義不同
前面講到,滿清的“剃頭”,是他們的民族習慣,以至少最初是“強加”的方式“普及”到了漢族和眾多其他民族;而他們“剃頭”習俗的根源,很大程度上,與“漁獵”的生存方式相關;當然,也蘊含了比較“原始”的宗教意味。
相比之下,同樣是“宗教”,佛教,雖產(chǎn)生也較早(公元前),但更趨于理性。嚴格意義上講,佛教更是“哲學”而非“宗教”——除佛教外,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宗教,都有“非人”屬性的“創(chuàng)世神”,不同更在于“創(chuàng)世神”的具象程度;而佛教的“佛”,從“佛祖”到“所有”,都是由“人”經(jīng)過“修為”而成。“佛”這個字,在其產(chǎn)生的語言里,發(fā)音是buda(菩薩),意思是“覺者”,即“覺悟的人”,一切“佛”,都本來是人;人之“覺”,其基礎,是“超脫于塵世”。生發(fā)了佛教的最早“覺者”們所屬的族群,是蓄發(fā)的,落發(fā)(剃度),代表與“生老病死”的世俗“隔絕”、“了斷”、“告別”,是一種帶有“犧牲精神”的“自處”。
佛教徒崇尚“以身飼虎”,把生命的物理性存在(軀殼)叫做“臭皮囊”,照他們的意愿,整個這個包括身體發(fā)膚的生命,是應該拋棄的;但因為還要有肉身用來修行、度人,所以必須要暫時以最簡單的方式保持生命個體的物理性存在,即“活著”;但是,這樣的活著,也須盡可能割除掉物理性的生命所能割除的部分;長在頭頂、“應該是”對思考有影響、也必然匯聚了與思考相關的世俗“塵垢”的頭發(fā),便自然而然地首當其沖了。剃掉、完全剃光,這上天賜予人的“三千煩惱絲”,在意識層面上,成為了“自覺”的象征。
所以,不管何宗何派,只要是佛教徒,都剃光頭,至少也是把頭發(fā)剃到不能再剃的“最短”;甚至于,絕大多數(shù)男性佛教徒,也會剃光胡須,我們在電影電視中看到的留著長長白胡子的老和尚,他那胡子,“真實”里,本應該也是沒有的;就便有,也最多只限于中國,是對中國人篤定的蓄發(fā)留須傳統(tǒng)的稍稍“妥協(xié)”。
小編提示:如果您喜歡這篇文章,敬請轉(zhuǎn)發(fā)和評論。
本文發(fā)布于:2023-02-28 21:35:00,感謝您對本站的認可!
本文鏈接:http://www.newhan.cn/zhishi/a/1677775606113454.html
版權聲明:本站內(nèi)容均來自互聯(lián)網(wǎng),僅供演示用,請勿用于商業(yè)和其他非法用途。如果侵犯了您的權益請與我們聯(lián)系,我們將在24小時內(nèi)刪除。
本文word下載地址:正月理發(fā)有什么忌諱(正月理發(fā)有什么忌諱沒).doc
本文 PDF 下載地址:正月理發(fā)有什么忌諱(正月理發(fā)有什么忌諱沒).pdf
| 留言與評論(共有 0 條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