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梅花》的辭章分析

《鮮血梅花》的辭章分析

余華短篇小說《鮮血梅花》寫于1989年1月，它以解

構主義敘事手法顛覆了傳統武俠小說的敘述模式。形式上該

作品是對武俠小說的模擬，實際上卻是對現實生活的另一種

解讀。余華從阮海闊主體性缺失的角度來進一步探索現代人

的生存困境。《鮮血梅花》在解構主義敘事的表象背后，蘊

含了現實的東西，這是余華小說向世俗型轉變的一個過渡。

文章主要從小說辭章學的角度從以下四個方面對其進行分

析解讀。

1形式上對武俠小說的戲擬和主體性缺失的虛無

《鮮血梅花》巧妙化用了八十年代流行的武俠小說的情

節模式，講述的是這樣一個故事：阮海闊是梅花劍傳人，他

遵母遺命，尋找殺父仇人。在尋找途中，他遇到并幫助了胭

脂女和黑針大俠，誰想多年后他得知就是這兩個人已經將自

已的仇人殺死，替自己報了殺父之仇，于是自已再也無仇可

報，感到非常失落。全文共分8節。1、母親自焚以促成兒

子出門替父報仇；2、尋找白雨瀟和青云道長打聽仇人下落；

3、遇到胭脂女和黑針大俠，并答應幫助他們尋找青云道長，

打聽他們要找的人；4、遇白雨瀟但當時不知道，因為當時

只記著要尋找青云道長；5、找到青云道長而完成胭、黑二

人所托――因此沒完成自已的事情；6、必須再去找白雨瀟

(至此完成第一輪尋人)；7、再遇胭、黑二人，完成所托之

事；8、再遇白雨瀟――得知胭、黑二人已殺掉的人正是自

己的殺父仇人。(完成第二輪尋人)

這篇小說借用武俠小說的形式，卻與傳統武俠小說模式

相去甚遠。按傳統小說解讀模式我們可以說它是以復仇為情

節、以尋人為線索的故事。但與傳統江湖小說顯著不同的是：

它沒有具體歷史時間、背景和武林環境，也沒有刻畫人物、

劍術、武功、或錯綜復雜的矛盾。所以說，《鮮血梅花》幾

乎摒棄了傳統武俠的特點，而是像寓言一樣盡量簡化背景、

人物和情節。傳統武俠小說多宣傳邪不壓正、因果報應或得

道多助等思想，而這篇小說主題更具模糊性，遠比一般武俠

小說更富哲理性，包含更多涵義。

另外，兩輪尋人過程中有類似的環節：在不經意之中遇

到胭、黑二人，然后遇到白雨瀟，看似是一種巧合，但又像

是命中注定。正是這樣冥冥的安排，使得阮海闊的人生變得

十分離奇，這與他的復仇故事的黯然失落的結尾相呼應。阮

海闊的尋找是茫然的，是一種“漫無目標的行走”。他“行

走在江河群山、集鎮村莊之中的尋找”，“顯得十分渺小和

虛無”，或者說他“如一張漂浮在水上的樹葉，不由自主地

隨波逐流”。在他碰上阻截的河流和十字路口的時候，他通

常是憑直覺選擇自已的道路。在他看來，“十字路口并不比

單純往前的大道更顯示出幾分猶豫”。《鮮血梅花》就是余

華采用這種“新穎”的寓言式的結構模式，表現了生活中的

虛無感和荒誕感，有著敘述的力量。

另一方面是主體性缺失的虛無。阮海闊的背劍尋人、為

父報仇實際上是與父親對話的唯一途徑，“為父報仇”其實

是“尋找父親”主題的一個變種，在《鮮血梅花》里，沒有

了父親的恐慌代替了叛亂的快感，父親在作品中同時也變成

了歷史的象征。由此不難看出，《鮮血梅花》在解構主義敘

事的背后，蘊含著某些現實的東西，這篇小說是連接他從

“先鋒”向“世俗”轉變的紐帶。

2非典型復仇和復仇者的異化

“‘非典型’是一個相對概念，它主要是指某些作品在

同類作品的共性之外具有另外一些能與之區別開來的因素，

所謂非典型復仇即與傳統復仇作品中述及的對象在某一層

面上有著根本區別的復仇形態。我們將要談到的非典型復仇

是在司空見慣的一個典型復仇場景中發生的，而正是這種典

型場景中出現的讓人想不到的結局，突破了傳統復仇敘事的

固定模式，引人深思。”阮進武死于黑道人物之手，其妻含

辛茹苦地把阮進武的兒子阮海闊養大成人，并在他滿二十歲

時自焚而死以促使阮海闊為父報仇，于是這就逼迫著阮海闊

開始了復仇之旅。這種“非典型”的因素體現在主人公的主

觀行為、動機和行為結果上。

阮海闊似乎根本沒有想過親手殺死仇人的可行性，他總

是在漫不經心地游蕩。遇到了胭脂女和黑針大俠，他仿佛忘

記了自己的使命，而更專注于完成他們兩個拜托的事情。在

第一次遇到白雨瀟時，他只記得要找的是青云道長了，找到

青云道長之后，他并不急于打聽自己殺父仇人的下落，而是

問了兩個與自己的復仇不相關的問題，于是復仇任務沒有完

成。在敘述阮海闊的復仇之旅時常常出現：“出現了這樣一

個事實，他并沒有按照自己事前設計的那樣一直往前，而是

在十字路口處往右走上了那條指示著荒涼的大道。”從復仇

的結果來看，似乎正是阮海闊多次不經意幫助他人，最后除

掉了自己的仇人，但事實是，這并不是他事先預想到的，甚

至在得知仇人已被殺死之后他“感到內心一片混亂”。在整

個過程中，表面上看來這個復仇者是在不停尋找，實質上他

卻在一直回避著為父報仇的責任，內心深處渴望著復仇結束。

復仇者的異化是指：阮海闊自身虛弱不堪可“倒霉的我

卻要擔負起重整乾坤的責任”，他似乎連詢問“生存還是毀

滅”的意識也消失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尋找尋找。

“思維的逆向是形成陌生感的一個因素。變異的言語突破了

人們正常的思維定式，利用客觀世界的多樣性，人的大腦思

維的豐富性，出奇制勝，呈現出繽紛的色彩。”在尋找仇人

的道路上阮海闊總是有意無意地回避責任，尋找實際上變成

了復仇者的自我放逐。在最后確信自己找到白雨瀟后，阮海

闊“低頭沉吟了片刻，他依稀感到那種毫無目標的美妙漂泊

行將結束。接下去他要尋找的將是十五年前的殺父仇人。也

就是將去尋找自己如何去死”。這段話表明此時的復仇者已

經喪失了自我。漫無目的的漂泊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逃避借口，

也只有在回避復仇責任的時候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是作為一

個獨立的人而存在的，而一旦目標明朗起來，他便只能又踏

上自己不愿走的路。復仇的沉重負擔最終造成了復仇者的異

化。

3意象的顛覆

“言語代碼在意義上不合事理的組合，也能形成妙趣。”

為了顛覆傳統的善的敘述原則，余華顛覆了以陽光為中心的

一系列意象的象征意義。陽光傳統上一般象征活力、和諧、

溫暖、平安……但在余華筆下，陽光象征罪惡、幫兇、死

亡……《鮮血梅花》一開頭，就寫到一代宗師阮武進的尸體

是在陽光里被發現的。除太陽外，白云、水草等意象也都與

死亡有著密切的聯系。余華重新賦予陽光等意象新的象征意

義，更強烈地顯示了殘酷的美和兇惡的力量。在這里美與善

也就徹底分離開來。

文中有一個極為重要的道具：梅花劍。它的戲份不多，

但傳奇色彩很濃厚，這也加重了它的分量。梅花劍殺人后不

沾血，抖落時鮮血便如“梅花般飄離劍身。只留一滴永久盤

踞劍上，狀若一朵袖珍梅花”。傳到阮海闊手里，劍上已有

99朵鮮血梅花。在這里鮮血梅花像不散的陰魂，附著在梅花

劍上，梅花劍也因此成了家族的榮耀和力量的標志。梅花劍

是父母交給阮海闊的使命，督促他茫然卻堅定地一直走下去，

一直不停地尋找。梅花劍上的梅花已變成斑斑的銹跡表明余

華將暴力與血腥的場面描寫轉到幕后，而不是放在臺前，不

再大力描寫殘忍和死亡，這與他早期的表現形式形成了反差，

這也可以看作是余華轉型的一個緩沖。

4文化的解讀

“‘真實性’的首要內容是文化。文化是一種限定，它

規約著同一文化圈中的人的日常行為方式和心理方式，而歷

史悠久的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體系是對傳統道德‘忠、孝、

仁、義、禮、智、信’的遵從。”在現代社會，傳統的道德

觀似乎遇到了危機。在這種危機中，傳統意義搖搖欲墜。“在

暴力和混亂面前，文明只是一個口號，秩序成為了裝飾。”

阮海闊對“為父復仇”這一使命的逃避無意中使別人代替

他完成了復仇的使命，這是一個出人意料的、具有戲劇性的

結果，但是從文化角度來分析，這卻連接著中國人傳統的思

想觀念，如：“不期而遇”、“因果輪回”、“善有善報”、

“無為而無不為”等等。這種小說能夠引起讀者的共鳴，而

不是把一個主題強制性地塞給讀者，也不是控制他們的情感、

煽動他們的情緒。余華通過戲仿這一方式來顛覆傳統的價值

觀念，目的是讓人們意識到文明秩序的脆弱和滑稽。《鮮血

梅花》中母親的自焚和殺父仇人的死亡標志著作品主人公與

父母一切關系的斷絕，這種隔絕實質上正是與價值意義和人

文傳統關系的斷絕，這樣阮海闊母親的自焚與兒子的茫然無

奈形成鮮明對照，顯得荒唐可笑。

文章主要從辭章學角度對《鮮血梅花》進行嘗試性解讀。

余華正是通過對傳統敘述模式的顛覆，表達他對生活的獨特

見解。他的顛覆性寫作使讀者對傳統的敘述模式產生懷疑、

困擾、思考和重新認識，同時也引發讀者對現實世界的思考

和質疑，從而為文學、為讀者的思考找到了一個新的出口，

這樣也完成他“重新結構世界”的愿望，這也是值得肯定和

提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