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辭與寫作談仿擬和化用
青年文化 2016-03-04 12:36
去年看過一篇短文，上面說某青年導演（也是作家）拍攝的一部電影里有一些臺詞是抄襲美國某大片的。短文的作者列舉并對比分析了六七個句子。
然而，筆者認為那幾個句子都不能視為抄襲句，而應當視為仿擬句或化用句。這說明有的人對仿擬和化用這兩種修辭格還不了解或不太了解。鑒于此，筆者不揣淺陋，擬向廣大讀者談談這兩種修辭格。如有不當之處，請大家不吝賜教。
一
仿擬
所謂仿擬，是指在特定的語境中故意模仿套擬現成的詞、短語、句子、篇章等的格式仿造出新的詞、短語、句子、篇章等的修辭格。
仿擬是一種古老的修辭格。
南朝宋·范曄《后漢書·鄧晨傳》：“會王郎反，光武自薊走信都，晨亦間行會于巨鹿下，自請從擊邯鄲。光武曰：‘偉卿以一身從我，不如以一郡為我北道主人。’乃遣晨歸郡。”（晨，即鄧晨，字偉卿。）
句中的“北道主人”就是仿擬《左傳·僖公三十年》中的“東道主”。（《左傳·僖公三十年》：“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
仿擬可以分為仿詞、仿語（仿擬短語）、仿句和仿篇（又稱仿調）等四種類型。（也有人把仿詞和仿語合二而一，統稱為仿詞，并視為一種修辭格。）
仿詞，就是參照某個現成的詞臨時仿造出一個新的詞。仿造的方法是更換現成詞的某個語素，如由“公理”仿造出“婆理”，由“陋室”仿造出“漏室”，由“大眾化”仿造出“小眾化”等。
仿語，就是參照某個現成的短語臨時仿造出一個新的短語。仿造的方法是更換現成短語的一個或兩個詞，如由“郎才女貌”仿造出“郎財女貌”，由“輕裝上陣”仿造出“重裝上陣”，由“舉案齊眉”仿造出“舉杯齊眉”等。
仿句，就是參照某個現成的句子臨時仿造出一個（或一組）新的句子。仿造的方法是更換
現成句子的個別或部分詞語。如由“醉翁之意不在酒”仿造出“茶翁之意不在茶”(《話說長江》)，由“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仿造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睡何必曾相識”（艾蕪《人生哲學第一課》）等。
仿篇（仿調），就是參照某篇（首）現成的文章（多為膾炙人口的短文）或詩詞仿造出一篇（首）新的文章（短文）或詩詞。仿造的方法是逐一模仿套擬現成文章（詩詞）的句子或句子的腔調。魯迅先生在《偽自由書·崇實》一文中就仿擬過唐朝詩人崔顥的《黃鶴樓》（限于篇幅，原詩省略）：“闊人已騎文化去，此地空余文化城。文化一去不復返，古城千載冷清清，專車對對前門站，晦氣重重大學生。日薄榆關何處抗，煙花場上沒人驚。”
下面著重談談仿句。
仿句是仿擬的一種重要類型，使用頻率比較高。仿句的基本要求是：仿句（又稱“仿體”）與被仿句（又稱“被仿體”或“本體”）要做到結構相同或相似，修辭格相同，字數相等或大致相等。
仿句與仿詞一樣古代就有，唐朝王勃的散文名篇《滕王閣序》中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
共長天一色”就是仿擬北朝詩人庾信《三月三日華林園馬射賦》中的“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春旗一色”兩句。霞鷺同飛，水天一色，意境雄渾，靜謐深遠。王勃用前人的句式來描寫眼前景物，做到既保留原句的結構、韻味，又熔鑄新意，實屬一種推陳出新的創舉，讀后讓人耳目一新。如今，被仿句“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春旗一色”已鮮為人知，而仿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卻成了千古流傳的名句。
宋朝詩人林逋的《山園小梅》中的名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則是仿擬五代南唐江為的“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兩句。林逋僅更換了江為句子中的兩個字，便寫出了梅花神清骨秀、高潔端莊、幽獨超逸的氣質風韻，令人擊節嘆賞。
現當代文學作品中仿擬句就更多了，這里僅舉三例。
錢鍾書《圍城》：“鴻漸道：‘啊喲，你又來了！朋友只好絕交。你既然不肯結婚，連內助也沒有，真是賠了夫人又折朋。’”“賠了夫人又折朋”，仿擬元代無名氏《兩軍師隔江斗智》第二折中的“賠了夫人又折兵”（《三國演義》中也有此語）。（方）鴻漸套用這句話表示他損失太大，處境狼狽，同時也顯示他會說俏皮話。
古華《芙蓉鎮》：“她天天早晨起來的第一件事：照鏡子。當窗理云鬢，對鏡好心酸。原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經布滿了紅絲絲，色澤濁黃。……”“當窗理云鬢，對鏡好心酸”，仿擬北朝民歌《木蘭詩》中“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兩句。作者僅更換了原句的三個字，就細膩地刻畫了人物面對鏡子時的心理活動，表現了青春已逝、美貌不在的“她”內心的悲傷。
莫言《歡樂》：“復習班全體同學放聲大哭。座中泣下誰最多？宋家豐年藍衫濕。”“座中泣下誰最多？宋家豐年藍衫濕”，仿擬白居易《琵琶行》中“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兩句。仿擬得自然、貼切，形象生動地表現了宋豐年同學痛哭時流淚之多。
值得一提的是，仿句還是歷年高考語文學科經常考查的語言表達技巧。相關的考題就是廣大師生通常所說的“仿寫題”。例如：
仿照下面的示例，自選話題，另寫兩句話，要求使用擬人的修辭手法，句式與示例相同。
梅花在冰天雪地的季節吐蕾，意在教導我們：學會堅強；曇花于萬籟俱寂的深夜綻放，意在提醒我們：不要張揚。
（2012年全國新課標卷第17題）
這道考題實質上就是要求考生仿擬作為示例的兩個句子。當然，由于高考是國家選拔人才的考試，要努力彰顯考查考生創新思維能力的特點，因此仿擬的要求比本文所講的要嚴格得多：仿句和被仿句必須做到結構相同，修辭格一致，字數相等，而且仿句必須更換被仿句的絕大部分詞語，不能僅更換個別詞語。
最后要強調的是，運用仿擬雖然能收到風趣幽默、生動活潑的表達效果，但只能在特定的語言環境中偶爾用之，決不可濫用，尤其是不能把臨時仿造出來的詞或短語當作通用的詞或短語使用，否則會導致語言混亂，給“規范使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造成負面影響。
二
化用
所謂化用，是對別人的話語巧妙地加以改造并使之自然地成為自己的話語的一種修辭格。改造的方法主要有增刪字詞、調整語序、變換結構和改變說法等。
化用和仿擬一樣，是一種古老的修辭格（但過去有人把它歸在仿擬里，有人把它歸在引用里）。
如王維《積雨輞川莊作》中“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兩句，據唐人李肇在《唐國史補》中的說法，就化用了李嘉佑的“水田飛白鷺，夏木囀黃鸝”兩句。
王維僅在李詩的每句開頭添加了兩字，但添加前后的表達效果有天壤之別。因此，清人沈德潛評道：“不知本句之妙，全在‘漠漠’‘陰陰’，去上二字，乃死句也。”
杜甫《飲中八仙歌》中“銜杯樂圣稱避賢”一句化用了李適之《罷相作》的首聯：“避賢初罷相，樂圣且銜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