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靄靄,我的雙手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輕快地跳躍,貝多芬的《致愛麗絲》在指尖緩緩流淌。舒緩的音調,柔美的琴聲,似山間涓涓的小溪,又似拂面而過的醉人輕風;似少女明朗而歡快的話語,又似少年應和戀人的絮語……一個個動聽的音符輕輕敲打著心葉,一串串靈動的旋律悄悄掠過心田,我從容地彈著,慢慢閉上眼睛,如癡如醉。
縷縷琴聲,悠悠揚揚,當我緩緩睜開眼睛,發現周圍的一切都變了:我置身于一間狹小的木屋,一張破舊不堪的木桌上,堆滿了寫著曲譜的文稿,一位樵悴的老人,坐在一把同樣破舊不堪,甚至搖搖欲墜的木椅上。
他正是貝多芬。
老人目光柔和安詳,枯瘦的右手擱在木桌上,和著我的琴聲,手指敲打著桌面。
“彈得不錯,小姑娘,不過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彈得可比你好多了。”老人抬起頭來,臉上洋溢著自豪的微笑,雙眼突然在琴鍵上流連不動了,過去的歲月就如潮涌般出現在腦海中,“我出生于德國波恩的一個貧困家庭,從小就有過人的音樂天賦。酗酒的父親總希望我能像當年的莫扎特一樣,成為馳名歐洲的神童,到處演出給家里掙錢。盡管我酷愛藝術,但過早挑起生活的重擔,為生計奔波而學音樂,那時候的我是多么苦惱啊!后來,我離開家鄉,來到音樂之都維也納,本以為幸福的音樂之旅將從此開啟,但不久,痛苦叩響了我的生命之門。從17%年開始,我發覺耳朵日夜作響,聽覺逐漸衰退。直到進人全聾期,我站在演奏臺上連聽眾的掌聲都聽不見了。從那以后,我的生活就全部是與聾疾的苦戰了。”
不知不覺,琴聲在最后一個音符悄然停止。我走到老人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從我接觸鋼琴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您,您就是我的偶像!”
老人的臉上露出苦澀的微笑:“我怎么能成為你的偶像?你看看我,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聾老頭罷了!”
此時,我愣住了。以前,只知道貝多芬是世界音樂史上最偉大的作曲家之一,只知道貝多芬被尊稱為“樂圣”和“交響樂之王”,卻不知道,他是一個被命運捉弄的音樂家。耳聾,對平常人來說是一部分世界的死滅,對音樂家來說是整個世界的死滅。整個世界死滅了而貝多芬不曾死,并且還重造那已經死滅的世界,重造音樂的王國,不但為他自己,更為人類!令人難以想象的是,他舉世聞名的九大交響曲中的后七部,都是在完全失去聽覺的病態中完成的。這多么讓人不可思議!
“都說耳朵是音樂家的全部,當您失去聽覺的時候,不是該放棄音樂嗎?那些美妙動人的旋律,如何在一個耳聾的病人手中完成?”我不禁疑問。
“雖然我不能用耳朵去接觸音樂,但我可以用心去感受音樂。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它決不能使我屈服!”
我枰然一震。
是的,人生之路有千條萬條,有的人一帆風順,有的人曲折坎坷。貝多芬的人生之路無疑是荊棘叢生的。但是他卻爬起來,站起來,走下去……若不是他無堅不摧的夢想,若不是他堅持不懈的奮斗,恐怕這顆明珠就要從此隕落了。
時間在靜謐中一分一秒地溜走……
終于,他緩緩開口:“既然你這么喜歡我的音樂,我就為你演奏一首《命運》吧。”他走到了鋼琴邊,開始演奏。那激昂的音樂噴薄而出,讓人心靈為之一顫,就像歷史的巨輪滾滾而來,又像生命被死神扼住喉嚨一般,讓人透不過氣來!終于,音樂一轉,讓人在震顫中舒緩下來,在激昂的音樂中舒了一口氣,仿佛是生命已到最后,人的氣息只剩那么一口似的,又似一棵偉岸的大樹枯萎得只剩下殘枝一般,那是痛苦的哀傷。忽而,音樂又激昂豪邁起來:我不能向命運低頭!我不能屈服于命運!我要戰斗,戰勝命運!我要戰斗,我不是命運的奴隸!我就是我!我能忍受挫折,我能抵抗疾病,我就是我!
那一刻,老人與琴聲已經融為一體。那琴聲,不就是老人崎嶇坎坷人生的寫照嗎?不就是老人執著追求自己理想的歌詠嗎?不就是老人戰勝不公平命運的吶喊嗎?
我不由得喊出一聲:“好!”看看四周,我仍在自己的琴房,熟悉的環境,鋼琴上方貝多芬的畫像,仍在那里。
暮色靄靄,這一切,似夢,非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