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次抓捕都能成功,也不是每一次任務都能凱旋。去年12月4日,一名移民管理警察在抓捕毒販的任務中犧牲,他叫蔡曉東。
今年2月,中央政法委印發通知,號召全國政法干警向蔡曉東學習。作為云南西雙版納邊境管理支隊執法調查隊副隊長,一名移民管理警察,在他短短38年的生命中,有超過三分之一的時間奮戰在緝毒前線。
9月30日,是全國第九個烈士紀念日。和平年代,當我們窩在家里刷劇、打游戲、享用外賣的時候,有一群孤勇者,遠離現代都市文明,在毗鄰“金三角”的深山老林中,打著地鋪,忍受蚊蟲叮咬,冒著槍林彈雨,死守著中國邊境的禁毒防線。
亞熱帶原始森林里沒有路,草木葳蕤,藤蔓纏繞,巨木參天,栗色的蛇卷在樹枝上,5米之內看不到葉隙間的人影,緝毒戰士們像鷹一樣,靜靜守望。
不幸的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次行動“失敗”了:雖然繳獲了30多公斤毒品,但沒有抓到毒販,蔡曉東在槍戰中犧牲。
我們很少能看到這樣真實的“失敗”,但我們每個人都能理解,影響抓捕行動的,不僅有亞熱帶叢林復雜的地形地貌,還有毒販人數等等太多不確定因素。
在戰友犧牲后的三天時間里,所有參與抓捕行動的移民管理警察,沒有一個人能清晰敘述蔡曉東負傷犧牲的原委,他們無法控制悲慟,說著說著便泣不成聲,止住了眼淚后,通常是長久的沉默。
近日,長安君聯系到他們。事隔多月,悲慟還在持續,他們時而語塞,時而哽咽,記憶支離破碎,很多人“從頭到尾也說不上來了”。
通過多方面的交叉印證,我們盡力還原出蔡曉東執行最后一次任務時的全貌,致敬那些不能露臉的英雄——
“中國警察,別動!”
“這是我一生中走過最難的一段路”。
多名參與抓捕的戰友都有類似的感受,但大家口中的這段路,并不是在原始森林里追捕毒販時的崎嶇山路。
12月的西雙版納陰濕潮熱,林冠郁閉,藤蘿如織,陽光偶爾穿透樹縫投下細密的光柱,讓這片雨林更加撲朔迷離。
蔡曉東與戰友在查獲毒品的現場。
正午時分,蔡曉東等人到達了設伏地點:一片高處的樹林,下面都是灌木叢。靜謐、悶熱、蚊蟲飛舞,防彈衣里汗如雨下,他們靜靜等待“獵物”。
大約半個小時后,隱約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循聲而去,看到遠處的巡邏道上,有人背著軍綠色書包越來越近……
“抓捕!”
幾名偵查員沖了出去,同時鳴槍示警。
但窮兇極惡的毒販心知肚明,束手就擒就是死路一條——他所販運的毒品重量夠判幾十次死刑。
猛然間槍聲四起。毒販竟在遠處的叢林中設置埋伏!雙方激烈槍戰,不知道從哪個位置射擊出來的子彈,貼著頭頂呼嘯而過。
毒販丟下書包,迅速朝出境方向一條很窄很窄的小路瘋狂逃竄,鉆入原始叢林中。
槍聲戛然而止。
形勢并不明朗:對方不止一個人,躲避在暗處,火力情況不明。移民管理警察們在明處,雖有灌木叢掩護,但再往前追趕的危險,很難預知。
沒有人想過撤退。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按照事先預案,幾名偵查員迅速分為兩組,以毒販丟下的背包為中心點,四散開來——一組由蔡曉東帶著兩個人,從逃出國境的必經之路包抄;另一組由鐘勇帶隊,直接追向毒販逃跑的方向。
緩慢向前。視線被灌木叢遮擋了大半,只能依靠聲音仔細分辨方向,他們小心翼翼的盡量不發出聲音,只有觸碰到枝杈的時候,發出窸窸窣窣的輕微響聲。
“中國警察,別動!”
突然,鐘勇聽到了遠處蔡曉東的一聲嘶吼,隨之而來的是幾聲槍響。他心頭一沉:壞了。“感覺兩個人遭遇到一起了,趕緊往他的方向移動,看到樹林在動,又往那個方向開槍。”
同一隊落在蔡曉東后面的戰友,聽到急促的槍聲,以為是抓到人了。大概只有跑在蔡曉東前面的隊員周州,看到了一些畫面:“我隱蔽在大樹后面,東哥在我右后方(斜下方)5米左右,對方在我左前,兩邊都在吼,然后槍聲響起,對射。”
“有槍!”蔡曉東大喊。周州隱約感覺到,那聲音里有一絲不對勁。
“根本就沒有路”
野外抓捕,最難的是沒有路。
其實,兩天以來,抓捕毒販的路線和地形,他們已經勘察了很多遍。從12月2日開始,他們就住在疫情防控點,隨時等待收網。
執行任務頭一天晚上,大家還燃起篝火,吃上了上山以來的第一頓熱飯。熊熊的篝火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蔡曉東做了自己最拿手的腌菜炒肉,有說有笑。但有些時候,就算做足了十二分準備,面對突如其來的危險,還是需要運氣。
當周州沖下去找蔡曉東的時候,看到他趴在巡邏道上,手上拿著槍,腿上流著血。“第一反應就是必須趕緊撤離!巡邏道上沒有任何掩護,如果毒販追過來,后果不堪設想。”
“東哥哪里疼嗎?”這時,同組隊員左康也趕到了。蔡曉東沒回應,只是把手槍遞出去,叮囑了一句,“把槍看好。”
蔡曉東把佩槍交給左康。
不敢有任何停留,周州負責警戒,左康背起蔡曉東撤退。“我140斤,他180斤,我很想背著他跑……”
十幾米外,一處掩體后,偵查員重新集結。看到受傷的蔡曉東,神色異常沉重。脫下防彈衣,緊急包扎了大腿中彈部位后,他們才發現——蔡曉東一共中了3槍!
另外兩槍,一處在肋部,一處在胸口,都是從側面斜插著打入,只見彈孔,血卻不多。幾名老隊員一眼看出槍傷的兇險。
沒有人知道,蔡曉東在與毒販遭遇的64秒內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后現場復盤中,專家在蔡曉東隱蔽的樹后,怎么也找不到射擊掉落的彈殼,最終卻發現彈殼在前方的另一棵樹下。原來,蔡曉東身中3槍后,沒有直接后撤,而是拼盡最后一絲力氣,繼續開槍追擊!
“沒得事,別管我,你們快去抓人。”不愿拖累戰友的蔡曉東,強忍著疼痛安慰大家。他明白,當時所有人的體力都已透支到極限。
時間似乎停滯了一般:蔡曉東身上有致命槍傷,把毒品丟掉的毒販隨時可能組織二次反擊,來個魚死網破。加之深山野林,支援人員很難趕到……
下山的路程不長,只有3公里,但幾乎都是接近45度的陡坡,急上急下。兩邊不是生滿荊棘,就是一腳懸崖,加上厚重的防彈衣、槍械裝備,還有毒販丟下的31.8公斤毒品,筋疲力盡的他們,帶著失去行動能力的蔡曉東,足足走了將近一個小時。
“根本就沒有路。一個人兩只腳走的那種土路,兩個人很難并排走。”鐘勇說。
“他的手,冰得像冰鎮飲料”
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條路,人出不來、車進不去,只能靠自己。
漫長、絕望。
身材高大的隊員金峰主動要求背起蔡曉東,留兩人在高坡上交替警戒,其他人則在后面幫忙抬著蔡曉東的腿和腳。沒有脫離危險區,他們時刻不敢放松警惕。
“整個人往底下墜,沒有支撐點,坡很陡。”當金峰終于背蔡曉東爬上第一個山坡,兩條腿止不住地顫抖。實在背不動了。
現在回想,金峰很難講清楚是怎么走出來的:“山路的旁邊就是草塘溝,三分之一的腳懸空,只能死死扒著懸崖邊緣,半側著身子向前挪動。”如果滾下深溝,再想爬上來至少也要一個小時。但蔡曉東在肩上,不敢摔、也不能摔!
“手有點麻,幫我按一下手。”而蔡曉東的狀況比之前更差了,卻還不忘開玩笑安慰大家:“辛苦這么多年,終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然而金峰抓著蔡曉東的手,“就像拿著冰鎮飲料”。
好在,此時距離與毒販交戰的地點大概有200米,暫時安全。在上坡的路上,鐘勇好不容易連上信號打通了同事的電話,急問蔡曉東的血型:“什么血型,查到了嗎?”但沒等到同事回答,信號就斷了。
這里沒有了毒販打冷槍的后顧之憂,他們折了兩根粗壯的樹枝,迅速脫下上衣,把袖子串在樹枝上,做成一副簡易擔架,把蔡曉東放上去。一分鐘也不敢耽擱。除了一人警戒,所有人都在抬,就想走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可是這條路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遇到了倒下的竹林或樹木擋住了路,只能硬著頭皮淌著走,實在沒辦法了就從更難走的高坡上繞開。
他們必須輪番替換,才能保證進程,每個人都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再托舉起戰友。因為真的太累了。
隊員們經常直接跪倒在地,雙腳用盡全力也無法站起身。有人在現場痛哭怒吼:“我真沒用,起來呀!起來呀!”
左康不由得想起兩年前,自己第一次真刀實槍去抓毒販時,路上緊張得腳都在抖。當時蔡曉東轉過頭,也是沖他笑:“怕什么,到時候跟在我屁股后面。”那是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蔡曉東帶領隊員清理繳獲的毒品。
而現在,他們不得不每過幾分鐘,就用手湊到蔡曉東的鼻子下面,試探他還有沒有呼吸。非常微弱。
“我冷,我好冷……”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大家都明顯感覺到,蔡曉東的意識開始模糊了。
負責警戒全隊的鐘勇不放心,一次又一次過來確認傷勢情況,蔡曉東強撐著摸了一下他的肩膀,說別急。“他身體在抖,我拉了拉他的手,很有力的。”
路程過半的時候,手機開始斷斷續續出現信號,支援和醫療人員都在趕過來。他們拼盡全力前行,心里想著:要到了,馬上到了。
最后一句話是“謝謝大家了”
他們找到了抓捕毒販的路,也找到了送戰友回家的路,但時間卻沒有給蔡曉東留下生命之路。
蔡曉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氣息也越來越微弱。不知是誰說了句:“東哥好像快挺不住了。”沒有人應答,因為沒有人愿意相信。
終于,與支援人員匯合后,大家用工具把擔架重新加固。這是全程唯一的一次休息,大約有一兩分鐘左右。隨即大家繼續趕路,看到誰腳下滑了一下,感覺撐不住了,馬上就有人頂上去,邊走邊換。
距離疫情防控點只剩最后一個下坡的時候,隊員們其實都隱隱知道,蔡曉東已經不在了,只是沒有人愿意說出來,只是拼命向前,再向前。
隊員們都記得蔡曉東的最后一句話是,“謝謝大家了。”
那聲音帶著嗚咽和不甘,抽泣了一下,眼角有淚水流了下來。可能那一刻他想到了沒有完成的任務,沒有抓捕歸案的毒販,又或者,是沒來得及留下一句話給遠方的妻兒和父母。
2020年底,國家移民管理局開展榮歸榮調工作。鮮有人知的是,在執行這次任務前一個月,拿到過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的蔡曉東,已經提交了申請。
結果沒過幾天,他又把申請書從鐘勇那里要了回去。“我問他是不是傻?他就笑了笑糊弄過去。”他知道,蔡曉東是放不下緝毒這份事業,還有出生入死的兄弟們。
13年的緝毒生涯,蔡曉東參加過專項緝毒行動358次,偵辦毒品案件247起,繳獲各類毒品1609.56公斤。每一個數字背后,都是一次驚心動魄的虎口脫險。
“這份工作沒熱愛干不長。”對所有緝毒警察而言,每一克毒品賣出的毒資,都可能變為射向自己身上的子彈。
左康是最后抱著蔡曉東的人,“我看到東哥瞳孔放大,直到脈搏、呼吸都沒有了。”最近,他常常回想起這樣的場景:
去年初春,禁毒大隊里。蔡曉東神秘兮兮地叫住左康:“你們年輕人平時送女朋友什么?我送你嫂子。”
“玫瑰啊!”
“就紅紅的那個?”蔡曉東撇撇嘴,有些懷疑,“都老夫老妻了,送這個不太好吧?”
“找找初戀的感覺嘛。”
“哎呦小伙子,不錯嘛。去,門口的花店,幫我找找花。”結果左康剛走到門口,又接到蔡曉東的電話,一改剛才的輕松口吻:“趕緊回來,有任務。”
“花不送了?”
“還送什么啊?快回來,趕緊的。”
今年3月,左康終于替蔡曉東送出了那束遲到一年的花。
來源:中央政法委長安劍
本文發布于:2023-02-28 21:12:00,感謝您對本站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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