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尚清
編輯 |Masha Li
排版 | 敬師
Vanessa Xu
90后插畫師、獨立策展人、青年先鋒藝術家聯盟EROTICAAA創始人
在這一連串頭銜的背后,還有一個讓不明所以的群眾們大驚失色的名號—“職業鑒婊師”。
時間回到2011年,當Instagram和Pinterest還默默無聞,“翻墻軟件”還沒流行,人人網是了解外部世界的絕佳平臺。
Vanessa關注的藝術家和插畫師們會自建相冊,從外網搬運情色插畫大師的作品分享,例如Rockin Jelly Bean,Gene Bilbrew,春川ナミオ(Namio Harukawa), Tom of Finland等。
看到喜歡的相冊,Vanessa就會立刻反手點贊,分享在自己的時間線中。
由于經常分享情、色、性意味的插畫,許多網友給Vanessa貼上了“放浪”、“Bitch”、“輕浮”等負面標簽。畢竟在刻板印象中,公然分享所謂的“黃圖”是男生們的特權。
Vanessa并沒有因此“收斂”,索性稱呼自己為“職業鑒婊師”。
“人是一種社會性動物,習慣遵從主流觀念、按照別人的認可、去判斷自己做的事是否正確。如果按照社會認同的方式生活就會被認可,反之就會被議論和排斥。”
在Vanessa的眼中,“Bitch”并不是一個用于“蕩婦羞辱”的貶義詞,而是用來鑒定那些特立獨行、堅持做自己的“怪咖”女生(或男生)的標準,希望更多的人遵從自己的內心,不被傳統刻板印象束縛。
這不禁讓人想起麥當娜在1995年接受采訪說的話:“我很難搞,很有野心,非常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如果這就是bitch的話,那我沒意見。”
第一步對于傳統中國家庭來說,遠赴異國學習藝術,就已經屬于在危險的邊緣瘋狂試探,從事情色藝術無疑是對父母三觀的巨大沖擊。
“一開始他們都非常不支持我做情色和異色的東西,不希望我和其他小孩過于不一樣。”
Vanessa從小就對色彩非常敏感,曾經趁著一堂美術課的時間,用24色水彩筆給自己做了套“美甲彩繪”。
“沒想到我爸把我拖進廁所打了一頓,因為我上課不認真。小時候也因為喜歡在墻上涂鴉,挨了不少打。”
或許正因為經常被爸爸“糾正”各種行為,Vanessa十分渴望逃離傳統的定式生活,追求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
她總是在想:“如果爸爸能想到為我買個小黑板讓我隨心涂鴉,我現在是不是還能更有創造力一些?”
Vanessa和爸爸的真正“和解”是在她的畢業典禮上。
一般美國大學都會舉辦一個全校的大型畢業典禮,畢業生們一個個上臺與校長握手、擁抱、領證書,整個過程耗時至少2個小時,等到后半段,再情緒高漲的觀眾也都開始自顧自地聊天了。
為了讓枯燥的流程變得好玩,也為了徹底轉變父母的印象,Vanessa醞釀了一個大招:趁爸媽不注意,悄悄在畢業袍里面換上了一套美少女戰士cos服裝。
當念到Vanessa名字的時候,她先是上臺和系主任擁抱,然后一把扯掉學士服,露出里面閃閃亮亮的美少女戰士服裝,揮舞著學士服從臺上走過。
原本沉悶的會場一下子炸開了,大家都在歡呼鼓掌吹口哨,導師和校長都在很開心的拍手大叫。
這次大膽的嘗試果然起了效果,向來傳統的爸爸意識到中美文化上可能存在的差異,原來女兒大膽夸張的風格竟然廣受好評,便默默不再干涉了。
除了要和父母斗智斗勇外,Vanessa在學校的創作道路也并不一帆風順。
一個中國人走歐美風插畫路線,會不會水土不服?
當學院Chairman點評Vanessa的作品時,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太過主流,希望她能在作品中更多地融入中國或亞洲的文化背景。
在Chairman的眼里,一個固執己見、和創作趨勢反著來的中國女生,就像是一個被寵壞的小孩子。
從職業規劃的角度來看,教授說的不無道理。在歐美市場上,古風和異域風的確會因為自身的獨特性而更受歡迎。但相比市場考量,Vanessa更關注的是,自己創作的內容。
“我不喜歡標簽自己的亞洲背景,除非作品需要。”
有感于日本電影《惡女花魁》中土屋安娜的角色,Vanessa創作出日和風作品SAKURAN。
有段時間,Vanessa突然對妖怪傳說產生了興趣,就畫了一幅蝎女勾引和尚的禁欲題材。
對于Vanessa,亞洲文化的DNA不是創作的噱頭,而是蘊含在細節里的。
“上海小姐”在紐約Vanessa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本科轉學到紐約視覺藝術學院(SVA)學習插畫。
“我剛到紐約就很適應了,因為和上海太像了,都是一樣的國際大都市,甚至兩三點鐘還可以在外面吃拉面。”
但是生活得時間越久,越能直觀的感受這兩座城市的差別。
Vanessa把它們比作了兩個個性十足的女生:
“上海小姐”像是一位家教良好的大家閨秀,既漂亮又聰明,從小便跟著家族里的長輩談生意。
她對商業和時尚都有非常敏銳的嗅覺,事業發展得自然又好又快。不工作的時候,她就喜歡和名媛姐妹們去豪華酒店、網紅咖啡廳、熱門展覽上拍照打卡,發朋友圈。
她的家族圈子里不乏有搞亞文化和低眉藝術(Low-brow Art)的叛逆女生,家族的長輩們自然很看不慣,老是想方設法屏蔽這些小團體。
但“上海小姐”本人還是十分包容開放的。
“紐約小姐”則來自貴族精英階級,整個家族都從常春藤名校畢業。
她小時候就很叛逆,是個典型的派對動物,還會在派對里藏大麻做的小點心招待朋友。
長大后,她工作拼命,同時還不忘積極社交,混跡于各種派對酒會,抓住任何機會認識人脈。
等到閑暇時光,“紐約小姐”會去逛逛大都會藝術博物館(The Met Muum)和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還熱衷跑步、瑜伽和遛狗,最愛咖啡,討厭地鐵。
擇友方面,她完全不看膚色、人種、家庭背景,只要你有才華,她都會從心里認可你,并且愿意提供各種機會。
散落在大街小巷的脫衣舞俱樂部、漫畫玩具店、異色書店、畫材店、跳蚤市場,以及Chela的藝術畫廊,從主流到小眾一應俱全。
得益于紐約得天獨厚的文化氛圍,Vanessa從2012年開始便拍攝各種創意小視頻,順便“出了個圈”。
一群人的“藝柔蒂卡”由于切身感受到大家對情色題材藝術作品的誤解和歧視,Vanessa集結了身邊的一眾“藝術怪咖”,創立了EROTICAAA —— The Erotica Arts Alliance 情色藝術(家)聯盟。
Erotic在英文里是“情色的”的意思,erotica指“情色藝術作品”,念做:藝柔蒂卡。
EROTICAAA就念做:藝柔蒂卡啊啊啊,AAA(啊啊啊)有點雅蠛蝶的既視感,暗指情色,和情欲相關。
其次,AAA(啊啊啊)也是情色藝術家們的齊聲吶喊,感情飽滿激蕩,剛柔并濟。
其實,EROTICAAA創立的背景,也是基于這么一段故事:
大三的專業主課要求每個人要挑一部名著作品,繪制一系列插畫作品。
Vanessa選取了《亂世佳人》/《飄》(Gone With the Wind)。
故事發生在1861至1865年間,戰局發生巨大變化,所有男人都上了戰場。
場景是在槍林彈雨下,梅蘭妮偏偏快要生產,女主斯嘉麗控制自己內心的恐懼與隨時失去生命的危險,親自為梅蘭妮接生。
畫面以即將出生的小寶寶的視角,通過母親的陰道中,看到焦急萬分、渾身汗淋淋的女主梅蘭妮伸著手正在接生,一下子把觀眾以第一視角拉進當時焦灼的情境中,
周圍黑乎乎的橄欖狀陰影象征著一個模糊的外陰的形象,代表嬰兒出生的必經之路。
然而,學院Chairman對這個構思并不感冒,直接甩下了一個詞:“gross”(惡心)作為評語。
如此負面的反饋著實給了Vanessa不小的震動。
“我一直在想為什么他這么厭惡我對女性陰道的描繪?即使我并沒有非常細節地描繪器官,只是用陰影烘托了氛圍。”
Vanessa也意識到,審美是強求不來的,不必盲目迎合權威的意見。
Vanessa的藝術靈感來源非常廣泛,一部分來源于“嫉妒”。
一旦在網上看到某個出色的作品,她都會在心中默默吶喊:“我的天吶,這也畫得太好了吧!”由此激發出強烈的創作欲,挑戰自己做出更好的作品。
性感有多少種可能性?
面對這樣一位終日與“性感”打交道的情色藝術家,我問了Vanessa一個問題:你眼中最性感的女性是誰?
“脫衣舞娘Dita Von Tee!”
最早的脫衣舞表演是服務、娛樂男性的,由于內心的害羞和道德枷鎖,觀眾席上女性極少。但隨著時代的推進,現代脫衣舞的意義也在發生改變。
高雅與世俗,性感和禁欲,共同在現代脫衣舞表演中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Dita美輪美奐的著裝、曼妙身姿和撩人動作,與其說是為了取悅誰,不如說是向大家展示了性感的歡快和美好,讓人們看到性感到極致的樣子。
Dita Von Tee在采訪中也說過,她的女粉絲要比男粉絲多得多,每次演出結束之后,女生們都會捧著小禮物,排隊找她要簽名。
在中國,“性感”并不是一個常用的褒義詞,甚至還帶有猥瑣、騷擾的意味,用于形容優秀品質的女性就更罕見了。
“我以前對性感的認識也比較片面,認為只有像Dita那樣,或者像Kylie Jenner,那種西海岸女生凹凸有致,傳統意義上的性感。”
美劇《傲骨之戰》徹底顛覆了Vanessa的想法。
《傲骨之戰》講的是芝加哥知名律所的高級合伙人Diane Lockhart在人生巔峰宣布退休之后,突然卷入好友的詐騙風波,導致富有的她一夕之間被騙光養老金,而不得不重新出山,周旋在難搞的前律所董事和棘手案件中。
“Diane的性感是從她每個動作、言行上表現出來的,好像無論她遇到什么問題,都能以冷靜自若、非常強大的氣場回應給你,渾身都散發著性感的光芒。”
原來,年過半百、殺伐決斷的Office Lady也可以如此性感。
“性感不被年齡定義”不僅僅是一句政治正確的漂亮話,它可以打破人們對“性感”的想象。
當我們談論獨立時,我們在談什么?
在2012年左右,Girl Power(女性賦權)還是個十分小眾的話題。而到今天,大到官方媒體,小到營銷號KOl都在提倡獨立女性,精致女性,以及”不依附男人,實現經濟自由”的論調。
Girl Power作為一項婦女解放運動,初衷是喚起女性的獨立意識,認識和接納自己。
Vanessa說:“一個好的社會環境,是不但能讓女性在職場上放手廝殺,也可以讓注重家庭兒女的主婦安心回歸,感受到同樣的尊重和價值。”
所謂男女平權,就是每個人都能擁有選擇的權利。
有些人即使實現了經濟獨立,卻依然陷入在焦慮之中,缺乏安全感,必須依賴他人,希望通過婚姻來獲得安全感,寧可把自己捆綁在不健康的關系中,也不愿意獨立解脫出來。
比如小s,早早就達成了財務自由,但是精神和情感始終不夠獨立,面對“渣男”的時候永遠不敢邁出最后那一步,粉絲們都恨鐵不成鋼。
在《飄》里,在面對瑞德離去時,斯嘉麗說:”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
“相比經濟獨立,精神跟情感獨立同樣重要,但卻一直被大家忽視。”
從小眾到小眾情色藝術在國內是沒有未來的。
異常漫畫的胡曉江曾分析過,日本作為漫畫特別發達的國家,按照普通認知,只有主流漫畫足夠發達才會有異色漫畫的余地。但后來發現并不是這樣,其實在最初,當創作者對漫畫產生熱情的時候,很自然就有兩種方向。
你希望對外,那它就會變成主流的商業漫畫,進入商業市場;你希望對內,是取悅自己的,追求獨特的個性的東西,那么就會更多地變成異色漫畫,創作選擇在最初就已經不同了。
回國后,由于創作條件的限制,Vanessa另辟蹊徑,走上了另一條怪誕又另類的小眾路線。
“生命不息、好奇不止”:2019年10月26日到今年6月28日,Vanessa和獨立策展人大石在上海共同策劃了一個名為“好奇柜III:魔都娃娃特展”的亞文化娃展,招募了近100位藝術家。堪稱是國內最硬核、最獨特的潮玩收藏展。
堅持一條少有人走過的路,“Bitchy”一點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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