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幾個緝毒警抓住毒販,人贓俱獲,但緝毒警卻有些倉皇地撤退,因為他們背后有上百號拿著手電筒和棍棒的村民緊追著,來勢洶洶地吆喝著要警察放人。
村民團團圍住緝毒警察
雙方對峙,直到村委書記/宗族大佬在擁護下走上前,喝住村民,村民才讓出道。正當緝毒警準備離開,有村民在眾目睽睽之下破壞物證,緝毒警想要阻止,但村民一擁而上攔住。
村民只聽從宗族大佬的號令
審訊室里,囂張的毒販不僅摸清每個警察的底細,對他們的收入、私人生活了如指掌,還敢直接對緝毒警威逼利誘:放了他,就給80萬,不放他,明早就得寫檢查受處分,因為他們有官職更高的“保護傘” ,每月拿300萬。
有恃無恐的毒販
果不其然,緝毒警第二天就被領導訓斥,毒販被取保候審,但回去后就“自殺”了。接著領銜這次抓捕行動的一名緝毒警被殺害,另外一名則背上殺人和當毒販“保護傘”的黑鍋……
緝毒警察(紅色外套和牛仔外套)一死一傷
這足夠硬核、足夠大膽的情節,來自近期熱播的國產劇《破冰行動》。
然而現實總比戲劇更復雜、更兇險,這部燒腦緝毒局的故事原型,取材自2013年廣東開展“雷霆掃毒”系列行動中的陸豐掃毒、殲滅“亞洲制毒第一村”這一真實事件。
《瞭望》自2014年起對這一重要事件進行了系列追蹤報道。到2017年《瞭望》記者第三次回訪博社村時,這里已舊貌換新顏。經過連續三年的高壓打擊整治,曾經猖獗一時的制毒犯罪已得到遏制。
今天,推薦大家重讀這四篇追蹤報道,正如上文所說:現實比戲劇更艱難……
一 博社村:從清剿到重建
“有毒必肅、販毒必懲、種毒必究、吸毒必戒”。越接近廣東省陸豐市博社村,這樣的橫幅和標語就越來越多,而村內更是每隔五六米就能看到一條關于禁毒的橫幅和標語。
這個擁有14000多人的村莊,被外界稱為廣東“制毒第一村”,2013年年底遭到三千多警力的清剿,182名涉嫌制毒犯罪嫌疑人被抓捕,村中繳獲的冰毒將近三噸。而博社村所在的陸豐市,冰毒產量已超過全國三分之一。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在陸豐調研多日后發現,此次清剿行動的成功來之不易,而徹底擺脫“毒瘤”則更為困難,薄弱的經濟基礎、渙散的基層組織、多變的制毒模式……讓陸豐正常經濟社會秩序的重建不能掉以輕心。
公安機關繼續“陣地前移”,持續強化打擊整治必不可少,同時,健全基層建設、提升民生水平,讓欠發達地區的人們有替代性的合法途徑謀求出路,滅除他們鋌而走險的沖動,以避免“毒情”死灰復燃。
1 艱難的清剿?
陸豐市是廣東汕尾市下轄的縣級市,1999年和2011年兩次被國家禁毒委列為涉毒重點整治地區。警方資料顯示,近三年陸豐冰毒占全國份額已超三成,當地“三甲”地區(甲子、甲西、甲東三鎮)是涉毒“重災區”,甲西鎮博社村更是廣東“制毒第一村”,村內有兩成以上家庭直接或參股制販毒活動。
本刊記者在博社村走訪發現,這個濱海小村北端是連綿的樹林,東南西邊為耕地,往南走約2.5公里便是大海。村內道路狹小、縱橫交錯,且多為泥路,除兩條貫通該村南北可行駛小汽車的路段外,其余路段只能通行三輪車、摩托車。
這種復雜的地形地貌,給了制販毒分子藏匿隱蔽之便。陸豐市禁毒辦主任林春家說,當地禁毒執法部門多次出擊,剛到外圍便被盯梢的人員發現,制販毒人員聞風而動,向漫長的海岸線、密林里逃遁,讓掃毒行動常常收效甚微。
在當地群眾和公安機關的印象中,博社村制販毒早已明目張膽公開化,村內曾有一塊署名為村委會的公示牌:“嚴禁亂倒禁毒垃圾”。不少毒犯以自家為制毒場所,家中多數房間用來堆放、加工、提煉、晾曬毒品,甚至一些未成年人也參與其中。博社村涉毒已達到“組織化運作、產業化經營”的程度,有進料渠道、生產加工環節,有專人負責收購成品再統一外銷。警方還發現當地有銷售原料、器具及成品毒品的專賣店,還可“送貨上門”。
在這種情況下,不少家庭直接或間接參與制毒,結成了“利益同盟”,只要村里村外稍有風吹草動,村民即被煽動出來圍聚、堵路攔截,甚至是裝備殺傷性武器,暴力抗法。林春家透露,不少毒犯不但有硫酸、鹽酸、乙醚等易燃易爆危險物品,還藏有槍支彈藥、管制刀具、手雷等殺傷性武器。警方過去進村抓捕毒犯時,多次遭遇阻礙執法、暴力抗法行為,進村警力太少還會遭到圍堵、難以撤出。
第一集開頭村民一擁而上暴力抗法的畫面,完全就是現實發生過的情景
瞭望記者了解到,從2013年4月20日起,陸豐市就派出兩支隊伍進駐到包括博社村在內的六個重點村。據陸豐市委負責介紹,從2013年8月份開始,陸豐市派駐各重點村的黨政干部開始陸續進村暗中踩點,調查搜集當地毒情,在掌握毒情形勢動態后,制定有關措施,并形成有關方案措施報給陸豐市委、市政府及至廣東省公安廳。
2013年12月29日,廣東警方認為時機成熟,三千余警力在凌晨清剿博社村,一舉摧毀18個特大制販毒犯罪團伙,抓捕182名網絡成員,繳獲2925公斤冰毒、260公斤K粉和過百噸制毒原料。
2 “書記涉毒,全村遭殃”
多位受訪基層干部、公安干警和群眾認為,陸豐制販毒產業的發展壯大有著深厚的土壤,單純打擊無法斷絕制販毒猖獗的根源,徹底“排毒”面臨重重難題。
陸豐的制販毒主要集中在“三甲”地區,博社村則是毒患的重中之重,這主要與博社村經濟基礎薄弱、村民生活條件艱苦有一定關系。“上世紀90年代開始,這一地區的走私活動猖獗,讓當地人產生一種‘賺快錢’的心理,加上法治意識淡薄,他們漸漸走上了制售毒品的歪路。”林春家說。
博社村多數村民從事出海打魚、養殖蝦蟹和種植荔枝行業,每月收入一千多元,而參與挑揀用于制造冰毒的麻黃草每天收入可達三百元。2014年時值60歲的村民蔡奇鵬告訴本刊記者,很多村民是生活壓力下被誘入歧路。
為何如此猖獗的制販毒行為沒有得到及時制止?為何警方過去多次打擊未能徹底鏟除這顆“毒瘤”?說起此事,蔡奇鵬十分感慨:“我早說過這些錢不能賺,這是害子孫的錢,但大家都是一個村的,很多話不好當面說,我去說別人,可能會遭到報復,另外還有人反駁我,有本事你也去做毒品,不要看著人家賺錢就眼紅。”
毒情反復的關鍵原因,一方面是村“兩委”形同虛設,而且原來的村黨支部書記蔡東家作風不正派,帶了個“壞頭”。瞭望記者在博社村采訪發現,博社村常年來連村委辦公樓都沒有,偶爾開會就直接在蔡東家家中完成。直到前幾天的掃毒行動過后,村口一棟原本閑置、準備開辦幼兒園的三層建筑才被辟為村“兩委”臨時辦公地點。
廣東省公安廳提供資料顯示,蔡東家早年曾參與制販毒品、近幾年充當制販毒品“幕后老板”,還涉嫌貪污、濫用職權、玩忽職守,甚至涉嫌行賄協調“撈人”,對博社村群體嚴重制販毒犯罪行為負有不可推卸的刑事責任。
2015年12月24日,蔡東家在佛山市中級人民法院受審
陸豐市委一位干部說,“基層不牢地動山搖”,村黨支部本應是黨在基層的堅強戰斗堡壘,但組織工作長期渙散的負面效果很難在短時間內被徹底消除。
另一方面,部分執法人員有法不依、執法不嚴,甚至少數直接參與其中。截至目前,當地查處的10宗涉毒違法違紀案件中,牽涉21名黨政工作人員,包括3名派出所所長和部分民警。“本來都是死罪,按理說是有震懾力,但卻演變成重罪可以輕判,大罪變小罪,再加上巨額利益驅動,導致一些村民紛紛效仿。”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政委邱偉說。
此外,制毒工藝“轉型升級”、原料來源缺乏監管使得“排毒”外圍環境較為不利。邱偉說,過去制作冰毒主要依靠從成品藥中提煉麻黃堿,國家加強管控以后,制毒分子轉從西北地區購入麻黃草進行提煉,或直接購入化學品進行加工,生成麻黃堿。“25公斤麻黃堿經過三五個小時就可以變成20公斤冰毒,但對于這兩種原料卻沒有有效管控。”
3 重建預期比較漫長
目前,廣東、汕尾、陸豐公安機關正加大案件的深挖擴線力度,組織開展新一輪地毯式圍剿清查,在陸豐“三甲”地區重要路段開展為期一年的公開攔截查緝工作,并協助紀委、檢察機關繼續深挖嚴懲涉毒內部“保護傘”。汕尾、陸豐兩級黨政已組織駐村工作隊,進駐制販毒重點村落,開展為期一年的宣傳教育、發動舉報、摸底排查和引導勤勞致富等綜合整治工作。
負責人告訴本刊記者,陸豐市已從公安局、法院、檢察院、司法局及甲子鎮、甲東鎮及甲西鎮共抽調500多人,分別進駐博社村等6個涉毒重點村進行清理清查,繼續開展毒品清剿打擊行動,開展清理、清查、基層組織建設、民生、產業及幫扶等方面工作。
基層干部和群眾呼吁,重拳掃毒過后,一方面需要依靠公安機關集中力量打擊整治,保持高壓態勢,另一方面也需要上級黨政加強指導協調,幫助陸豐構建堅強有力的基層組織,讓發達地區群眾找到合法致富的路子,才能使當地跳出“涉毒怪圈”、實現長治久安。
陸豐多位干部建議,廣東乃至國家禁毒委加大靠前指揮力度,協調組織多部門“力量下沉”、周邊地區聯動配合,以便更好地打擊和威懾制販毒行為。
廣東省公安廳副廳長郭少波表示,對領導不重視、措施不到位、工作績效滯后、突出毒品問題遲遲得不到有效解決、嚴重影響全省禁毒大局、人民群眾反映強烈的地區,廣東省公安廳將啟動問責機制,采取通報批評并責令限期整改,建議年度社會管理綜治考評中扣除相應分數,建議綜治部門予以一票否決,建議有關部門對相關責任人給予處分。
“毒品問題整治了多年,博社這個堡壘村的制販毒卻一直未能禁絕,甚至村干部參與其中,這個問題值得我們深刻反思。”負責人認為,陸豐除了要在省、汕尾市的大力支持下繼續深入開展毒品清剿打擊行動、嚴懲“保護傘”,還要重視基層組織建設。
這一點與村民的期望十分相符。如今博社村剛開始重建村黨支部,2014年又逢村委會換屆選舉,博社村黨支部書記蔡水寶期望,上級組織、民政部門借此契機加強指導協調,確保不能再有涉毒或其他社會問題的人進入村“兩委”,以加強基層組織的凝聚力和號召力,杜絕“一人沾毒,全家遭殃;書記涉毒,全村遭殃”的情況再次發生。
最后,還要加強對欠發達地區的政策幫扶力度,著力解決當地民生問題,想方設法讓群眾走正當途徑脫貧致富,杜絕部分人因致富無門、鋌而走險的經濟社會土壤。目前,陸豐正研究部署“三甲地區”轉產轉業和民生幫扶工作,解決通電通水及整治村容村貌。
博社村黨支部副書記蔡偉宋希望,上級經貿、勞動部門能支持陸豐發動在外工作、經商的優秀鄉賢回鄉投資創業,因地制宜發展傳統工業、特色農業和海上養殖業,加強勞動力就業培訓和企業招聘工作,最大限度解決當地群眾的就業問題。“通過招商引資增加本地優勢產業的附加值和就業率,讓村民走正道富裕起來,才能徹底斷了走邪路制販毒的根子。”
二 回訪“制毒村”:毒源為何難斷?
2013年12月底,廣東出動三千多警力清剿汕尾陸豐市博社村,查獲冰毒成品近3噸。當地涉毒人員私藏槍支、手雷暴力抗法,村內兩成以上家庭直接或參股制販毒活動。
近一年來,在公安部、廣東省、汕尾市的支持督導下,陸豐涉毒違法犯罪遭遇持續不斷的高壓打擊。《瞭望》新聞周刊記者近日回訪陸豐及“制毒村”發現,當地2014年又再繳獲接近2.6噸冰毒,抓獲322名犯罪嫌疑人,公開的制販毒活動大幅減少。
然而,重拳治亂的成效是否能持久仍存疑問。15年前,陸豐已經歷過一輪暴風驟雨式的“禁毒沖擊波”,但2011年前后毒禍卻卷土重來,再次被國家禁毒委列為涉毒重點整治地區。
當地多位基層干部認為,對陸豐這種人多地少、發展滯后的欠發達地區來說,既要繼續對涉毒行為采取強有力的打擊措施,更要幫助基層群眾尋找合法致富的途徑、嚴懲涉毒“保護傘”震懾為虎作倀者、改善農村過度依賴宗族勢力的治理模式。
1 避諱談毒品
陸豐是廣東汕尾市管轄的一個縣級市,擁有秀麗多姿的自然濱海風光。但近十多年來,這里沒有成為海洋漁業或旅游勝地,卻成為中國毒情最嚴重且積重難返的地區之一。
1999年和2011年,陸豐兩次被國家禁毒委列為涉毒重點整治地區,當地甲子、甲西、甲東三鎮制販毒問題尤為突出,形成集原材料購入、生產加工、成品銷售為一體的“毒品經濟產業鏈”。
2013年12月29日凌晨,廣東多地警方聯合開展清剿行動,在博社村抓捕182名涉毒犯罪嫌疑人,摧毀18個特大制販毒團伙,繳獲近3噸冰毒。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2014年年底回訪陸豐,發現去博社村的省道路邊仍有許多紅色橫幅和公益宣傳牌,上面寫著“開展禁毒斗爭消除毒品禍害”等禁毒宣傳口號。甲西鎮附近的執勤點,公安、武警和邊防官兵仍在持槍盤查來往車輛。
新建的學校圍墻、硬底化的村道、整齊的電線……與一年前污水橫流、垃圾遍地、不時斷水斷電的狀況相比,廣東陸豐博社村已是“舊貌換新顏”。為引導村民轉變思想觀念,陸豐市在博社村設置了禁毒展廳,也在位于博社村的甲西鎮中心小學開設了每周一節的禁毒課,并多次開展“珍愛生命,遠離毒品”系列禁毒宣傳教育活動。
但談起“毒品”,仍有村民避諱、不愿多言。“現在村里衛生環境好多了,垃圾有人定期來掃,電也正常了……”做泥水工的村民蔡先生侃侃而談,但當記者問到“怎么看以前村里有人制毒”時,他連連擺手:“這個我也不知道……這解釋不來、說不來。”
2013年底三千多警力清剿毒品的消息曾引發社會關注,在當地更是家喻戶曉。面對記者“是否了解村內制毒情況”的問題,一位四十多歲的村民卻搖頭回答說:“村里沒有人制毒。現在沒有,以前也沒有聽過。”
陸豐市政法委副書記林春家說,以前有的村民卷入制販毒圈子,掙“快錢”心態很強,致富觀念扭曲,不可能很快就轉變。受訪基層干警也告訴記者,甲子、甲東、甲西三鎮多年以來就是走私、制假幣、制販毒的“重災區”,走歪道、撈偏門的風氣盛行,不愿走正道、從正業、勤勤懇懇致富。“賺快錢”、“一夜暴富”的心態在當地一些“小圈子”中很普遍,就連博社村前任支書蔡東家等村干部都涉嫌直接參與制販毒。
2 毒情仍未消
1999年,廣東省陸豐市因制販毒問題突出被國家禁毒委列為第一批掛牌整治地區,歷經5年整治后于2004年摘掉“毒帽”。此后,陸豐毒情出現反彈,冰毒產量一度超過全國產量的1/3。2011年7月,國家禁毒委再次對其進行掛牌整治。
據陸豐市委負責介紹,陸豐2014年不間斷開展打擊涉毒違法犯罪行動,各鎮、場區,組織鎮、村、社區和派出所對轄區開展地毯式清理清查,公安機關涉毒整治突擊隊聯合廣東省和汕尾邊防武警增援部隊,不定期對重點村、社區采取突擊清剿行動。
“截至2014年11月底,陸豐共立232宗毒品案件,抓獲322名涉毒犯罪嫌疑人,搗毀139個制毒窩點和材料存放點,繳獲2581千克冰毒、3151千克液態冰毒、653千克麻黃堿,繳獲17支槍支、127發子彈,收戒795名吸毒人員。”陸豐市公安局副局長林奕志說。
“如今博社村公開、半公開的制販毒活動銷聲匿跡。”甲西派出所所長吳木強告訴記者,2014年初有的村民對干警進村仍有仇視心理,“因為被抓捕的人多為他們的親屬,但通過加強宣傳教育,公開抗法現象幾乎消失,以前一百多警察進村抓人都困難,現在一兩個警察進村也沒人阻撓。”
然而,博社村表面的寧靜并不意味著制販毒已銷聲匿跡。瞭望記者在當地采訪發現,從更大范圍看,深層的制販毒網絡還未被徹底鏟除,一些制販毒人員攜帶資金、技術外竄作案,禁毒形勢仍然嚴峻。
公安機關已發現陸豐一些涉毒人員逃至鄰近縣區乃至珠三角地區作案。廣東公安邊防總隊2014年8月在深圳光明新區破獲一宗涉嫌制造、販賣冰毒案件,查獲成品冰毒46.9公斤、固液混合型冰毒1.5噸,涉毒團伙8名成員均來自陸豐。據初步調查,由于陸豐打擊制販毒犯罪的“風聲越來越緊”,該團伙才轉移到深圳。
2014年12月11日晚,陸豐公安機關在內湖高速公路入口處攔截一跨省涉毒車輛,車上人員駕車沖卡,7名民警當場受傷。民警擊斃1人、擊傷1人,并在車上查獲30公斤冰毒。陸豐多位基層干部和公安干警認為,這一事件既體現出當地鐵腕禁毒的決心和態度,也折射出禁毒形勢依然嚴峻。
為切斷涉毒物品流通,陸豐800多個物流、快遞和交通托運網點,從2014年11月開始實行物流寄遞實名制。林奕志說,由于不少案件中麻黃堿主要來自臨近省市,光靠陸豐不能完全管控住制毒原料流通。各地公安機關必須進一步加強情報交流、合作互動,強化對制毒原料的源頭打擊,共同構筑攔截涉毒物品流通的“防火墻”。
3 保護傘疑云
更令外界擔憂的,是長期籠罩在陸豐地區的涉毒“保護傘”疑云。2013年底廣東警方采取大規模集中清剿行動后,曾向外界透露,當地查處的10宗涉毒違法違紀案件中,牽涉21名黨政工作人員。包括3名派出所所長和部分民警,甲西派出所兩任所長先后被毒販“拉下水”,北堤派出所包括所長、副所長在內的8名警察更是無一幸免,都涉嫌收受制販毒犯罪嫌疑人的錢后放人。
廣東省公安廳一位禁毒干部曾說,在“保護傘”的庇護之下,“白粉可以變成米粉,毒資可以變成賭資,大案可以變成小案,小案可以變成沒案。”
在大規模集中掃毒行動后,汕尾市中級法院黨組成員、執行局局長陳俊鵬和汕尾市公安局黨委副書記、常務副局長陳宇鏗因涉嫌嚴重違紀問題被立案調查,陳俊鵬和陳宇鏗此前都曾擔任過陸豐市公安局局長職務。隨后,陸豐市原市委書記楊來發和汕尾市原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馬偉靈也遭紀檢部門立案調查。
本刊記者從廣東省公安廳、省檢察院獲得的信息表明,制販毒犯罪分子的“保護傘”層級遠不止于基層派出所所長級別。2014年7月,廣東省公安廳通報,已對民警涉毒違法犯罪問題展開調查,嚴肅查處馬偉靈等27名民警的嚴重違紀問題,對涉嫌犯罪的陳宇鏗等11人移送司法機關追究刑事責任”。
檢察機關初步查明,陳宇鏗在擔任陸豐市委常委、公安局局長期間,違法將重要毒販林某和蔡某某取保候審,致使二人脫離司法機關偵控,同時還收受巨額賄賂,廣東省檢察院已對其立案偵查。
“由于黨政干部隊伍里邊有‘保護傘’存在,才導致了陸豐特別是‘三甲’地區的制販毒人員有恃無恐、瘋狂作案。”多位禁毒工作者說,涉毒“保護傘”必須受到法律的嚴懲,也期盼紀檢、檢察和公安等部門利用好相關案例進行警示教育和公開宣傳,警醒更多黨政干部恪守職責做好禁毒工作。
4 治理存困局
陸豐多位基層干部群眾坦言,在陸豐部分村鎮宗族勢力強悍、基層組織薄弱、經濟發展滯后的社會背景下,治理轉型工作不容盲目樂觀和絲毫松懈。
本刊記者2014年初在陸豐采訪時了解到,當地毒情反復的關鍵原因之一是部分村居基層組織長期癱瘓,如博社村“兩委”長期連辦公地點都沒有,原村支書蔡東家充當制販毒品“幕后老板”。一年之后,博社村現任支書蔡龍秋告訴記者,目前博社村已重建村“兩委”班子,逐步開展正常的村級治理、村務管理工作。
然而,陸豐制販毒家族式、宗族式特征明顯,同宗同族的村民互相幫襯、利益共通,甚至連外竄制毒也是“集體行動”。廣東公安邊防總隊2014年8月在深圳光明新區破獲的涉嫌制販冰毒案件中,8名團伙成員不僅都來自康美村和橫美村,而且8人中有一對親兄弟和親妹夫,另有同宗的堂兄弟幾人,屬于典型的家族式制販毒團伙。
陸豐一些干部群眾認為,關鍵還是要加強基層組織建設,讓村“兩委”成為村民的主心骨,避免宗族勢力把持村務。
鏟除涉毒違法犯罪的土壤,還需幫助廣大村民尋找到合法脫貧致富的途徑。當地正進一步加大交通基礎設施建設力度,規劃建設總面積約10平方公里的“三甲”工業園區,加強漁港建設,改善水利工程以確保農田灌溉用水需要。地方政府積極幫助當地高校畢業生、就業困難人員及農村富余勞動力轉移就業,僅“三甲”地區就舉辦了10場企業用工招聘活動,目前已有4800多人達成就業意向、1600多人成功就業。
但改變當地經濟整體滯后的局面并非一蹴而就。據甲西鎮委書記陳少游介紹,甲西人口約14.5萬,人多地少,“整個甲西沒有一間像樣的工廠,農業耕作都是很原始的方式。”蔡龍秋說,博社村農田水利已多年失修,水質也因制毒受到嚴重污染,村內大片良田荒蕪毀耕,需要加快推進當地基礎設施建設和招商引資工作,引導更多村民走合法就業、勤勞致富的路子。
“警方的集中清剿,解除了陸豐土地上一顆‘定時炸彈’,但這只是全面禁毒、強化整治的第一步。”多位當地干部坦言,制販毒犯罪不是一兩天形成的,歪風邪氣的消亡可能要比它形成的時間更長,陸豐未來的治理轉型之路依然漫長艱難。
三 警惕“毒禍”侵蝕基層政權
在高壓嚴打態勢下,涉毒重點地區“毒禍”被暫時壓制,但毒品犯罪集團為尋求庇護,仍繼續試圖對基層政權拉攏、滲透。
近日,《瞭望》新聞周刊記者采訪調查部分制販毒品“重災區”時發現,制販毒犯罪不僅會給社會治安造成巨大壓力,而且在有的地區還出現侵蝕基層村居干部和公安基層所隊的情況,使基層政權輕則縱容犯罪、喪失戰斗力,重則蛻變為毒品犯罪“保護傘”。
更令人擔憂的是,記者采訪調查發現,“毒禍”對基層政權的侵蝕出現了“外流”更廣范圍地區、“上擴”更高層級干部的趨勢,應引起足夠警惕。
1 護毒“保護傘”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調查發現,多個成為涉毒重點整治地區的縣區,都曾出現過“毒禍”侵蝕基層政權的狀況,基層組織和公安所隊成為被毒品集團拉攏、滲透的“重災區”。
廣東省汕尾市下轄縣級市陸豐,是國家禁毒委掛牌整治地區。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信息顯示,2013年,全國各地繳獲的晶體冰毒總量超過2/3來源于以陸豐為中心的汕尾、揭陽地區。
記者在陸豐采訪了解到,在毒品犯罪侵蝕下,當地一些村居組織從“戰斗堡壘”蛻變為“護毒堡壘”。例如,在廣東警方2013年底一夜繳獲近3噸冰毒的“毒品村”博社村,長期擔任該村村支書的蔡東家早年曾直接參與制販毒品,后又充當制販毒品“幕后老板”。
《破冰行動》中的塔寨村村委會主任林耀東
陸豐市公安局副局長林奕志告訴記者,蔡東家時常利用職務便利收集警方緝毒信息、通知重要人員潛逃、四處活動“撈人”,幫一些被捕毒販逃離法律制裁。
博社村現任村支書蔡龍秋說,在蔡東家任村支書期間,村“兩委”近乎癱瘓,連常設辦公地點都沒有,會議都是在蔡東家家里開的。
“毒禍”侵蝕的另一重點對象是公安基層所隊。在巨額利益誘惑下,一些公安干警包庇、私放涉毒犯罪嫌疑人,甚至個別“緝毒先鋒”也淪落為毒販“保護傘”而身陷囹圄。
揭陽市公安邊防支隊惠來邊防大隊覽表派出所原所長蔣育然就是一例。2013年7月初,蔣育然帶隊破獲揭陽邊防支隊歷史最大宗成品冰毒案件,現場繳獲冰毒9169克,成為多家中央、省級媒體宣傳報道的“緝毒先鋒”。然而時過不到一月,蔣育然就收受110萬元、私放毒梟車輛毒品和槍支,案發后被判處有期徒刑20年。
記者在陸豐采訪時獲悉,近一年多來,汕尾市通過啟動問責和案件倒查,查處了106名黨政干部及公安干警。其中,甲西派出所兩任所長先后被毒販“拉下水”,北堤派出所包括所長、副所長在內的8名警察都涉嫌收受制販毒犯罪嫌疑人的錢后放人。
在“毒禍”侵蝕下,部分地區基層政權輕則軟弱渙散、名存實亡,重則參與主導、包庇保護制販毒品犯罪行為,致使毒品違法犯罪更加猖獗、難以根治。
一位曾在廣東禁毒系統長期工作的干部說,在“保護傘”庇護下,“白粉可以變成米粉、毒資可以變成賭資、大案可以變成小案、小案可以變成沒案。”
劇中,最大的毒窩塔寨村不光是“禁毒模范”,還是市長那里掛了號的納稅大戶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一些地方基層組織軟弱渙散、執法人員充當保護傘,反過來給禁毒工作帶來困難和阻力。如陸豐在2014年前形成多個制販毒“堡壘村”,致使公安機關進村入戶、抓捕剿毒困難重重。
陸豐市公安局禁毒大隊負責人詹振標回憶說,在博社、西山等涉毒嚴重的村莊,警方進村曾多次遭遇老幼婦孺糾纏、青少年摩托車團隊聚集堵路、不法分子圍攻謾罵甚至哄搶毒品等阻礙執法、暴力抗法行為。“緝毒民警一次在博社村繳獲兩車麻黃草,出村時竟被村民搶了回去。”
多位受訪基層干部認為,涉毒干部“保護傘”直接打擊群眾參與禁毒事業的積極性。陸豐市甲西鎮委書記陳少游說:“如果執法人員與毒販勾結,群眾還怎么會信賴政府部門?有的村民明知一些人靠販毒發家致富,不是向有關職能部門舉報,而是羨慕、眼紅,認為是一件‘來錢’的事,更有甚者參與制販毒。”
2 來自“毒圈”的利誘
部分涉毒重點整治地區基層政權為何在“毒禍”侵蝕下不斷“塌方”?
多位受訪基層干部群眾和禁毒專家認為,其一,涉毒重點地區多數經濟社會發展滯后、歷史遺留問題較多,涉毒分子動輒送百萬現金拉攏侵蝕基層干部,許多人因難抵暴利誘惑進入“毒圈”。
以陸豐為中心的汕尾、揭陽是我國晶體冰毒最大來源地。公開數據顯示,汕尾、揭陽2014年人均GDP分別為24010元和29700元,不足廣東平均水平的一半,距離全國平均水平也有較大差距,是典型的欠發達地區。
多位禁毒干警告訴記者,陸豐、惠來一帶不僅經濟發展滯后,而且多種社會問題集中,除毒品泛濫之外,走私、假幣、拐賣婦女兒童、制販槍支、盜搶銷機動車等犯罪問題也十分嚴重。
社會環境“體弱多病”,當地“賺快錢”心態大行其道,一些不法分子鋌而走險制販毒品,企圖一夜暴富。更值得警惕的是,少數干部群眾甚至認為制毒販毒不是見不得人的事,而是發財致富的捷徑。
“毒品犯罪是所有犯罪滲透性、腐蝕性最強的,首當其沖的就是公安機關基層所隊。”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局長鄧建偉告訴《瞭望》新聞周刊記者:“毒品犯罪集團會用巨額金錢,甚至不惜花費百萬巨款對公安機關進行腐蝕和滲透,尋求更多更大的保護傘,這是對我們禁毒工作最大的威脅之一。”
其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涉毒重點地區屬地管控責任沒有落實,黨委政府對毒情打擊力度不足,更沒有及時重視處理“毒患政治”。
國家禁毒委出臺的《禁毒工作責任制》明確,黨委政府主要領導是本地開展禁毒工作的第一責任人、分管領導是主要責任人;對毒情嚴重的重點地區,要運用法律、行政教育扶貧等多種手段進行綜合治理。
然而,一些地區黨政領導干部對毒情認識不足,單純依賴公安機關進行簡單打擊,以至于“小事拖大大事拖炸”。據云南大學禁毒系主任高巍分析,有一些地方黨政機關、社會公眾對于新型毒品的毒害性認識不足,存在著新型毒品依賴性較小因此危害性較小的錯誤認識,這導致一定程度上“忽視管控”制販新型毒品。
“陸豐毒品問題由來已久,很長一段時間停留在一般地打,沒有下決心狠狠地打,有的干部有厭戰疲勞情緒。”陸豐市委負責坦言:“以前有些領導干部由于對毒情認識不足、評估不夠,以為靠公安機關、派出所打打就成了,不知道真實情況那么嚴重。”
廣東一位禁毒干部透露說,2008年到2010年,陸豐市警方3年偵破毒品案件僅20余宗,但2011年國家禁毒委掛牌整治之后,“一輛車上就可以查出十幾公斤冰毒。”
3 基層政權重建艱難
在高壓整治態勢之下,涉毒重點地區“毒禍”被暫時壓制,但基層政權重建艱難、戰斗力提升緩慢,涉毒分子為自保,仍在繼續試圖利誘操控基層政權,其威脅不可小覷。
新建的學校圍墻、硬底化的村道、整齊的電線……與一年多前污水橫流、垃圾遍地、不時斷水斷電的狀況相比,博社村如今看起來已是“舊貌換新顏”。有人告訴記者,在近兩年全國“百城會戰”和廣東“雷霆掃毒”的高壓打擊下,當地公開半公開的制販毒活動已不存在,全市范圍沒有再出現干擾、阻撓和暴力抗法的現象。
然而,這些“毒品村”的基層組織重建異常艱難。蔡龍秋告訴記者,博社村黨員123人,六成是五六十歲及以上的老人,三成是30歲以下的年輕人,開會能來一半人就不錯,遑論開展工作。
陸豐市某干部告訴《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基層組織建設對遏制毒品犯罪至關重要,但如今很多村居基層力量薄弱、資源匱乏,“這些地方村務重、壓力大,現在就算花錢請人來當村干部,也少有人愿意站出來。”
基層警隊也面臨類似局面。陸豐市公安局一位負責人說,廣東省公安廳2015年選派102名干警到陸豐掛職工作,初步緩解警力不足的局面。“以前多個基層所隊中都有人與毒品有扯不清的關系,難以積極禁毒。”
在高壓打擊態勢下,許多毒販費盡心機求生路,千方百計利誘腐蝕基層干部。揭陽市惠來縣某干部講了一個故事:2014年6月,該縣東港鎮一名被擒毒販對鎮委書記鄭永斌說:“我知道販毒是死罪,求你能放我條生路,要多少錢你說,幾十萬幾百萬的,我打個電話很快就有人能送過來”。毒販的想法遭到了斷然拒絕。
《破冰行動》截圖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干部都如此堅定。2014年年底惠來縣岐石鎮華清村就有9名干部和工作人員涉嫌充當涉毒犯罪保護傘、讓毒販用金錢贖回汽車和手槍。
“2014年全市涉毒人員底數大排查,查出吸毒人員11538名,比公安禁毒系統登記在冊的少了2480人,馬虎應付、統計不實。”揭陽市公安局局長謝耀琪說:“有的村干部明明知道吸毒人員、涉毒逃犯就在身邊眼前,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無動于衷放任自流。”
4 警惕侵蝕“外流”“上擴”
多位受訪基層干部群眾擔憂,“毒禍”對基層政權的侵蝕正出現“外流”更廣范圍地區、“上擴”更高層級干部的趨勢,需盡快加以懲治制止。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在調研中發現,重拳打擊之下,陸豐、惠來等毒品“重災區”制販毒犯罪有所收斂,但仍有制販毒人員攜帶資金、技術外竄作案。
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信息顯示,陸豐不少涉毒人員逃至鄰近縣區、珠三角乃至廣東以外省市作案。2015年5月14日、15日,廣東省公安機關對3宗特大制販毒案開展“全鏈條”打擊收網行動,抓獲的48名犯罪嫌疑人中有28名是陸豐籍或惠來籍人。
截至2015年5月底,陸豐籍涉毒在逃人員仍有255名,惠來籍涉毒在逃人員仍有53名。大量攜帶技術資金、在侵蝕基層政權方面“經驗豐富”的涉毒人員“外逃”,給更大地域范圍內的基層政權穩定埋下了隱患。
此外,“毒禍”侵蝕的領導干部層級也出現“升級”,有的地區甚至出現人大代表、公安局負責人充當“保護傘”的情況,如博社村前任村支書蔡東家就是汕尾市人大代表。
近一年多來,廣東檢察機關辦理汕尾陸豐、惠州惠東等一系列“雷霆掃毒”專案中,查處國家工作人員充當保護傘案件50件58人,包括廣東省汕尾市公安局原常務副局長、陸豐市公安局原局長陳宇鏗在內的多人被查辦。檢察機關初步查明,陳宇鏗在擔任陸豐市委常委、公安局局長期間,涉嫌幫重要毒販取保候審,致使二人脫離司法機關偵控。
“只要深度打得夠,就可能繼續揭穿一些‘保護傘’的真面目。”廣東省禁毒局一位干部說,必須摘掉這些敢于庇護毒品者的“紅頂子”,讓他們受到黨紀國法懲罰,才能遏制“毒禍”“上擴”的威脅。
多位禁毒工作者呼吁,應完善禁毒責任制和責任追究制,加強對涉毒“保護傘”深挖懲處力度,整肅鏟除“毒禍”產生的土壤和根源。
5 找到“毒禍”除根之路
基層干部群眾建議,要通過打擊震動、問責觸動、組織推動、經濟帶動等方式,既在短期內加強斬鏈挖傘整肅“害群之馬”,又著眼長遠固本強基提升基層抗毒力。
要嚴懲涉毒“保護傘”,落實倒查追責警示制度,強化基層組織建設,發展經濟提高民生,提升基層抗毒“免疫力”。
“不打掉保護傘,群眾不相信我們會緝毒。”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局長鄧建偉說:“只有像反腐打老虎一樣打擊掉敢于庇護毒患的標志性人物,才能真正贏得群眾信任,打響一場禁毒人民戰爭。”
受訪干部認為,對參與、庇護制販毒犯罪的事后懲罰震懾力度偏弱,導致制毒者、護毒者存在“僥幸一時、享福一世”的心態。粵東某市公安局一位負責人說,有些派出所所長、干警收錢放毒梟,立案罪名是涉嫌受賄,但從實際行為上看這已是涉嫌參與販毒,“這樣的法律懲處太輕了。”
廣東惠州、汕尾、揭陽部分基層干部認為,要把禁毒工作績效作為考核選拔干部的重要標準,規定毒情嚴重地區責任人不得提拔、不得調動、不得評先,建議紀檢部門、檢察機關開展責任倒查和案件評查工作,及時對整治措施不力、毒品形勢無明顯好轉的地區啟動問責機制,采取通報批評并責令限期整改,約談當地黨委政府主要負責人,并將問責意見反饋給同級組織部門,作為領導提拔、交流、任用的重要依據等方式予以追究責任。
高巍認為,要進一步推進涉毒重點地區的基層民主法治化建設,確保基層政權能夠依法組織管理、公開透明運行,提高基層政權反毒品侵蝕的能力和管控社會的能力。
多位基層干部和公安干警建議,對經濟發展滯后、社會問題突出的涉毒重點地區,需要上級從基礎設施建設、產業園區規劃、組織人才輸入、公共管理服務等方面加強“造血幫扶”、“打營養針”力度,提升當地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培養社會“正能量”,減少涉毒犯罪“趁虛而入”的機會。
廣東省惠來縣縣委書記邱輝盛說,期盼上級在這些地區推進交通基礎設施建設,發動組織富裕地區企業單位到當地進行招聘,促進富余勞動力轉移就業,引導群眾走正道、從正業。“讓群眾有工作可做,自然不走歪路。那時,不管制販毒來錢多快,群眾也會目不斜視。”
四 再訪廣東陸豐“毒品村”:已非“制毒天堂”
村委會門口建起長達120米的禁毒宣傳長廊、村內多處可見“消除毒品禍害、造福子孫后代”的禁毒標語、不少電線桿上貼著通緝涉毒人員的“懸賞通告”……2013年底廣東警方查獲近3噸冰毒成品、被外界稱為“毒品村”的廣東省陸豐市博社村,如今已是“舊貌換新顏”。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近日再訪陸豐發現,經過連續三年的高壓打擊整治,曾經猖獗一時的制毒犯罪已得到遏制,毒品價格飆升、窩點數量下降折射出毒情已從失控到可控、從可控逐步顯現“拐點”。
然而,涉毒人員外流和經濟發展滯后依然對鏟除“毒瘤”形成嚴峻挑戰,嚴打高壓態勢也不可能不計成本、長期持續。對既是欠發達地區又是涉毒重點地區的陸豐來說,借強勢整治契機推進產業發展與民生建設,方可破除反反復復“撈偏門、走邪路”問題。
1 制毒萎縮“毒霾”漸散
陸豐是廣東汕尾市管轄的縣級市,1999年和2011年兩次被國家禁毒委列為涉毒重點整治地區,2015年年底因制毒問題嚴重繼續“戴帽”。當地“三甲地區”(甲子、甲東、甲西三鎮)的博社、西山等村制販毒犯罪曾達到“產業化經營、公開化生產”的程度,一度成為我國冰毒的最大來源地。
“以前部分村民對禁毒工作有抵觸情緒,現在對清理清查、宣傳教育比以前配合得多,有的還主動舉報涉毒線索,有的勸說涉毒人員投案自首。”博社村支書蔡龍秋告訴《瞭望》新聞周刊記者,三年來村內再沒發現過制販毒現象,有村民聞到酸味以為是制毒,打電話向村“兩委”舉報,調查發現只是有人在釀酒,說明村內村民禁毒意識有所提高。
駐村干警李堅招說,以前進博社村偵查如同“做賊”,曾多次遇到干擾、阻撓甚至暴力抗法。如今所謂的涉毒“堡壘村”和“重點村”都已不復存在,公安民警、駐村工作隊進村入戶開展工作再沒有遇到類似現象。
博社發生的變化,是當前陸豐制毒犯罪持續萎縮的縮影。《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從陸豐市公安局獲取的最新信息顯示,2016年以來當地共搗毀制毒窩點40個,同比下降41.2%,而且這些窩點多數都只制成了數公斤結晶體,屬于零星制毒行為。
“2016年雖然繳獲冰毒數量超過2.5噸,但其中有2噸是年初從一艘漁船上一次性繳獲的。”陸豐市公安局禁毒大隊大隊長詹振標說,由于“貨源緊缺”,本地冰毒“出廠價”從2013年下半年的7000元/千克左右已經上升至如今的30000元/千克左右,陸豐已不是“制毒天堂”。
更令當地禁毒工作者感到振奮的是,通過創新宣傳、加強教育,民間禁毒意識大幅提升,為打擊毒品提供了強大動力和諸多線索。據陸豐市政府新聞辦主任黃賢嘉介紹,近年來,陸豐通過公益廣告牌、宣傳欄、橫幅、標語等傳統途徑宣傳禁毒,成立禁毒宣傳志愿者服務隊、打造禁毒漫畫文化墻、在中小學開設禁毒法制教育課,不斷通過微信微博發布禁毒新聞,并在重點鎮村加強舉報毒品犯罪和敦促涉毒犯罪在逃人員自首宣傳工作。
“我們對328名涉毒逃犯在電視臺和網絡進行公布,印發了5萬份追逃小冊,每抓獲一名給予獎勵3萬元。”陸豐市公安局黨委副書記林春家說,2016年公安機關接到上千條群眾舉報線索,遠遠多于2015年的三百來條,而且其中能核實、經營、落地的線索比率增大,已兌現獎金500多萬元,抓獲的181名涉毒逃犯有40名屬于群眾舉報。
2016年有49名涉毒逃犯迫于嚴打高壓態勢而投案自首,許多公安干警感到“不可思議”。因為制販毒品屬于重罪,要涉毒人員投案自首非常困難,禁毒整治形成的社會高壓由此可見一斑。
“最近外面天天有人查,經常聽到警笛聲,東躲西藏四年多,我感到真是走投無路了。”2016年6月底選擇投案自首的制毒犯罪嫌疑人胡某說。
2 獎懲結合強基固本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三年前首訪“毒品村”時了解到,當地毒情嚴重原因之一是部分村居基層組織長期癱瘓,如博社村“兩委”長期沒有辦公地點,原村支書蔡東家充當制販毒品“幕后老板”。如今,博社村不僅重建了村“兩委”班子,開展起正常的村級治理、村務管理,而且入駐了汕尾、陸豐兩級駐村工作組,基層建設力度不斷加強。
“以前這里村干部一個月工資收入才800多元,現在已經漲到2200元了。”據駐村工作組副組長蔡偉民介紹,為了支持基層建設和禁毒,上級一年給村委會撥付5萬元經費,并撥給每個村30萬到50萬元作為禁毒專項經費。
三年來,陸豐市委、市政府將加強農村基層治理列為禁毒工作的“治本工程”,通過整頓軟弱渙散黨組織、推進基層建設示范工程、建設公共服務平臺、增加村干部收入和基層工作經費等措施,強化基層黨組織的戰斗堡壘作用。
2016年,陸豐實行掛點包鎮進村駐點捆綁責任制,抽調了53個單位160多人組成工作組進駐到53個村,汕尾也派出34個禁毒成員單位100多人組成的工作組進駐到重點村居,一起開展禁毒整治。
23個大網格、345個中網格、1771個小網格——陸豐市禁毒辦內的一張網格化管理示意圖顯示,在給予基層建設物質支持獎勵的同時,當地還將禁毒責任壓實到具體單位具體人。陸豐市、鎮、村逐級簽訂禁毒責任書,對責任不落實、工作不到位、效果不理想的單位和干部予以問責。
甲西鎮康美村支書范柳出示的《禁毒承諾書》顯示,如他沒有主動排查、及時上報轄區內涉毒違法犯罪活動,將“自愿以失職瀆職行為接受黨政紀處分,直至追究法律責任”。《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從陸豐市禁毒辦了解到,通過倒查問責,2016年已有34名黨政和基層干部因禁毒工作不力被查處,一名公安局副局長還因不服從禁毒工作安排被免職。
截至2016年10月,陸豐各鎮、村、派出所和駐村工作組已組織出動清查人員11.68萬人次,清查房屋及場點約10.87萬間,查獲涉毒違法犯罪嫌疑人118名,繳獲不少毒品、制毒原料、工具和吸毒用具。
“這套禁毒工作機制非常重要,獎懲結合讓我們工作更有積極性,干得好戴大紅花,干不好要挨板子,鎮村干部就會緊繃這根弦,扎扎實實確保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不出現毒品。”陸豐市甲子鎮黨委書記林少昂說。
3 清內剿外再謀正道
2013年年底大規模剿毒之后,當地共投入2000多萬元幫扶博社村的民生建設,使村容村貌獲得明顯改觀,但這個人口接近1.5萬人、人均只有三分耕地的村莊經濟收入仍主要依靠農業種養和外出務工,人多地廣、集體經濟落后,還有40多名涉毒逃犯未被抓捕歸案,脫貧致富還需要經過漫長艱辛的努力。
陸豐市副市長、公安局局長施立暉表示,整個陸豐毒情形勢仍然嚴峻,必須強化打“攻堅戰”與“持久戰”思想,標本兼治、綜合施策,力爭盡早根本扭轉制毒嚴重的被動局面。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在陸豐市公安局采訪時獲悉,2016年制毒窩點雖有下降,但制販毒網絡依然存在,陸豐毒品交易市場地位仍較突出。2016年2月,公安機關就在陸豐甲子港繳獲犯罪嫌疑人計劃走私至境外的2噸冰毒成品。
此外,在高壓整治態勢下,涉毒重點人員外流加快,陸豐籍涉毒逃犯仍有200多名沒有歸案。詹振標說,涉毒人員在外地有的充當制毒師傅、有的合股制毒、有的聯系制毒原料,“這些人的技術、資金、渠道都還沒被鏟除,我們不敢盲目樂觀,高壓態勢只要稍微放松,毒品犯罪就可能又猖獗起來。”
林春家說,陸豐將進一步加強與重點地區的交流協作,繼續在“清內、堵外、請進來、打出去”上下功夫,主動開辟外部戰役,深挖制販毒網絡和團伙,爭取打擊外流制販毒取得突破進展。
與打擊追逃相比,引導廣大群眾走正道、從正業是更根本也更艱巨的任務。汕尾在廣東屬于欠發達地區,2015年人均GDP水平略高于全國平均水平的一半,而陸豐特別是“三甲地區”的經濟發展更為滯后,很多村集體經濟基礎薄弱,有的貧困村甚至長期依賴幫扶資金。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接觸到的20多位黨政干部、公安干警都說,“三甲地區”長期存在賺快錢、撈偏門的歪風邪氣,毒品泛濫之前也出現過嚴重的走私、假幣等問題,確保毒情不反彈的治本之策,就是給陸豐特別是“三甲地區”找到經濟發展的正道,讓當地數十萬群眾“有生活有收入有出路”,用事實證明“不搞毒品也可以脫貧致富”。
當地諸多干部群眾期盼,上級黨委政府加大引導、扶持群眾勤勞致富、合法致富的支持力度。“我們這里既有不少人以海為生,也有不少人開著五金和電鍍小作坊,但整個甲西連一家規模以上企業都沒有,不解決發展問題,就沒法解決治安和穩定問題。”甲西鎮黨委書記陳偉東建議,借鑒周邊地市打造特色產業園區的經驗做法,在“三甲地區”建設現代五金工業園區、擴建優良海港甲子港,通過加強產業幫扶和民生基礎建設引導更多群眾走正道、謀正業,徹底鏟除毒品違法犯罪的土壤。
(來源:瞭望智庫)
本文發布于:2023-02-28 21:35:00,感謝您對本站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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