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痛的楚漢(10)主筆:閑樂生
公元前206年,大秦帝國滅亡,諸侯聯軍在項羽的領導下挺進咸陽,先屠城,再殺秦降王子嬰,又盡誅嬴秦宗室,將這個世系悠久且曾擁有無上榮光的遠古宗族徹底抹殺,然后縱火燒秦宮室,沖天大火三月不滅。接著,項羽便開始籌備他宰割天下的宏大事業。
項羽第一件事兒,就是處理“懷王之約”。
楚懷王畢竟在名義上還是項羽等人的老大,關中之地到底怎么處置,滅秦之后諸將怎么封賞,還是得禮貌性的請示他一下。
結果,楚懷王超級不識相,他居然把兩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懷王之約”又提出來了,宣布——劉季為關中王,諸將各回本國由各國國王封賞,項羽回楚國接著當將軍(注1)。
項羽暴怒。
——我意思一下,你還真拿自己當回事兒了,好個不知進退的老家伙!人劉季都低頭了,你還瞎嘚瑟啥?世人皆知,暴秦之滅,我功為首,天下平定,我功最高,天下要建立新的秩序,也該由我決定,輪不到你來說話!
于是,項羽召集諸侯諸將議道:“懷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寸功,何以得專主約!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堅執銳首事,暴露于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諸君與籍之力也。懷王雖無功,固當分其地而王之。”
這意思是:這天下都是咱們打的,那楚懷王何曾出過半點力,咱們憑什么聽他的!先前立六國諸侯之后為王,都是為了誅滅暴秦的權宜之計,現在暴秦滅了,他們還是哪里涼快哪里去吧!不過他們畢竟做過幌子,咱們就可憐可憐他們,封一小塊地方給他們養老就是。
項羽的這句話,道出了他建立天下新秩序的總策略。那就是:以滅秦的功勞來分割蛋糕,以各國新興軍事強人來取代保守建制派,以軍功貴族來代替血統貴族,這是對陳勝“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口號的繼承,也是對包括秦宗室在內的所有戰國血統貴族的全面削奪。
那么,在這個基本原則之下,項羽究竟會怎樣規劃這個屬于他的新時代呢?
在他面前,總共有四條路,也就是西周、春秋、戰國、秦四個歷史時期各走之路:
第一:稱帝,把自己折騰成楚始皇,天下實施郡縣制,跟秦一樣搞個大一統的帝國來。
這條路項羽不想走,也走不通。
首先,各國軍將不會答應。他們起義反秦,其最基本的目的,是要消滅秦帝國及其專制體制。否定郡縣制,恢復封建制;否定統一帝國,恢復列國并立。這是秦末起義的大義名分,是難以違逆的。更何況他們帶頭起來造反,圖的就是個封妻萌子、公侯萬代,如果項羽讓他們去當大一統帝國下的普通官吏,他們非再次造反了不可。
其次,項羽自己也不會同意。他與他的項氏家族本就是秦大一統思想的受害者。他自己也自至始至終以“暴秦滅六國”為無道之舉,深信其滅亡是由于其專制造成。
所以,無論如何,項羽也不可能重蹈秦之覆轍。
我們現在來看,大一統是大勢所趨,郡縣制也是更為先進的政治制度。但是在當時人看來,秦國的路是走不通的,否則秦也不會完蛋了。其實秦國的滅亡與郡縣制封建制并沒有直接的關系,但當時的人不會這么想,要知道一切歷史人物都不可能跳脫他所處的環境考慮問題,畢竟封建制實施了近千年一點問題沒有,秦國一廢除封建制就出問題了。故當時之人,蓋實以封建為理所當然,反視統一轉為變局矣。我們知道,漢朝經過近百年的過度,最后終于基本實現了郡縣制的統一帝國,但那是由劉季秦吏集團的特殊身份,以及數代漢朝皇帝雙手沾滿權力斗爭的鮮血而換來的。而項羽集團皆出身于楚貴后裔與江東游俠,他們不了解秦制帝國,更嚴重缺乏大一統的帝國想象,就算從頭開始學秦制,也得花個幾十年弄通,怎可能拿來就用,一蹴而就?
第二:恢復到戰國時期的七國爭雄狀態。
這是項羽最不愿意看到的。多年戰亂,人心思定,天下必須要有一個有實權的老大來維護秩序,否則各國還是跟從前一樣打來打去,那暴秦不是白滅了嗎?
第三:恢復到春秋時期小國林立,幾個大國輪流當霸主維護秩序的狀態。
這條路貌似行的通,但項羽肯定不想走。關鍵是項羽不想和別人輪流坐莊,他想一家獨大,何況春秋時的霸主多是公爵侯爵,此等名號豈能滿足項羽的胃口。
另外,諸侯們應該也不會容許自己的地盤附近有很多小國存在,即便暫時容許了也遲早要將他們吞掉。發展下去還是戰國時代。
第四:恢復到西周時期,由“天子”來維護天下秩序。
這條路也可參考,但問題是誰來當這個天子。
楚懷王?還是項羽自己?
都不行,楚懷王有名無實,項羽則有實無名。
左看右看,四條路都行不通,那么怎么辦?項羽于是與范增商量,決定結合春秋、西周與秦的路子,再聯系現狀,走一條前所未有的新路子,那就是:
虛尊楚懷王為名義上的天下共主(義帝),自立霸王為實際上的天下共主,以主持分封諸侯王及維持天下秩序。至于每個諸侯國內部再如何分封公侯,甚或是全面實施郡縣制,那就是每個諸侯國自己的事情了。
這條路子從當時來言,實不可謂之不愜當。可惜事實最后證明,它就是一條徹頭徹尾的歪路,或者說跟秦一樣只能成為一個過渡性方案。但秦那條路子至少還撐了十幾年,項羽這條路子撐不到五年就完蛋了,完全就是為漢朝來試錯的。其實這也不能怪項羽,人的見解,總是較時勢為落后的,否則新中國的革命,一開始就走暴力奪取政權這條路了,又何必搞啥變法維新君主立憲,白白弄得譚嗣同等先烈流血犧牲。
所以說,后來的人是幸運的,他們有更多的理論和方法,有反思歷史的更大的時代空間,不必像前人如秦皇項羽,必須摸著石頭過河,一不小心就會摔個大跟頭。
計議已定,就開始行動,公元前206年一月,項羽佯尊懷王為義帝,又言:“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將其遷徙到南楚地區的郴縣(今湖南郴州)。
秦漢時候的湖南,還是一片蠻荒之地。而郴縣則更在湖南的南部,都接近廣西了。這地方一直到唐宋時期都被視為蠻煙瘴雨、蛇蟲遍地的鬼門關(柳宗元的《捕蛇者說》就發生在這附近的永州),誰也不愛去,根據戰國時楚懷王頒發給貴族鄂君啟的水陸貨物運輸免稅通行證(鄂君啟節),鄂君的商隊走到郴縣就再也不肯往南去了,因為太偏僻太落后,沒有經商的價值。
圖:郴州義帝陵
項羽這么做,與其說是“挾天子以令諸侯”,還不如說是把“天子”給變相的發配邊疆了。
接下來,就該給自己上尊號了。
項羽與范增商量,西周之尊莫若王,東周之尊莫若霸,合稱霸王,這就是“王中王”,可用其名虛尊天子而下制諸侯王也。
于是在公元前206年二月,項羽專制主約而宰割天下,先自立為西楚霸王,管轄梁(泛指戰國時的魏境)、楚之地最富庶的九個郡,建都彭城(注2)。
按照古人的說法,西周天子乃是王業,春秋霸主乃是霸業,秦始皇乃是帝業,項羽自立為霸王,便是選擇了王業與霸業的結合物,一個混合了周制與秦制的四不像的怪東西。
另外再解釋一下,古有三楚之稱,即江陵為南楚,吳越為東楚,彭城為西楚。項羽定都彭城,故稱西楚霸王。彭城地近中原,為天下南北之脊,處關外之形勝必爭之地,更兼水陸交通便利,物產豐饒,‘稻麥一熟可資數歲’,足可供戰守之資。項羽放棄關中,而選這里做都城,其實是很有深意的。欲成帝業,必據關中天府以扼天下之亢,而欲成霸業,則必須占住彭城這個南北通衢之地,以就近控制山東諸侯。
至于西楚所轄之九郡,歷史上有很多說法,比較流行的說法是東海(今江蘇連云港、揚州一帶)、泗水(今江蘇徐州及安徽宿州一帶)、薛郡(今山東濟寧一帶)、東郡(今河南濮陽一帶)、陳郡(今河南周口、上蔡一帶)、鄣郡(今安徽蕪湖一帶)、碭郡、南陽、會稽等九郡,基本上囊括了整個黃淮平原,國土大致占天下四分之一(秦共三十六郡)。這一塊地盤雖然地緣優勢不如四塞環繞的關中,但好在全部都可以用水運貫穿,黃河、濟水、淮河、長江、泗水、淝水等天然主干水道,通過鴻溝、邗溝等人工運河連綴在一起,形成的密集的運輸水網,不僅利于商業,也利于項羽四處用兵,正好符合西楚軍擅攻不擅守的特點。
當然,目前這九郡之中,碭郡與南陽還是劉季的地盤,東郡則是魏王豹的地盤,彭城一帶則是楚懷王的地盤,陳郡也還有很多小的地方武裝,項羽想要把他們的勢力趕走或收編,還得等回去后費一番功夫才行。
封完自己,再來就是要想想怎么安置劉季這個二號人物了。
這是一件麻煩事兒。論實力,論功勞,劉季都均只在項羽之下,分的地盤太少,劉季會有意見;太多,諸將會有意見,項羽自己也不舍得。
分在哪里,也是個問題。關中這個重要地方肯定不能給他,劉季收買人心,早與秦人親的跟什么一樣,封他在這里,豈不是養虎為患?
要么把劉季放在身邊,把他的起家之地碭郡與泗水郡東部的豐沛之地封給他?但這也不妥,如此劉季的封國就在西楚的臥榻之側,豈不成了兩虎競食之勢?項羽還是重感情,他終歸不想跟劉季公開撕破臉皮。
事情難辦了,損約則違人,固信則自違,為之奈何?
關鍵時刻,范增給項羽出了個主意:不如把巴、蜀兩郡封給劉季吧,這里名義上也屬于關中之地,而且地方偏遠,道路難行,不會對項羽造成什么威脅。而且,劉季手底下的將士都是中原人,他們哪里會愿意跟著劉季去巴蜀之地,到時候一路逃亡,等劉季挨到成都,估計也沒有啥力量東山再起了。
項羽一想,這方法不錯,這樣至少在表面上沒有違背楚懷王當初的約定,而且巴蜀乃天下糧倉天府之國,路雖難走,地盤卻夠大,吃穿也不愁,非常適合養老,多好,我項羽對老大哥劉季也可算是仁至義盡了。
如果范增此計得逞,那么劉季這輩子就完蛋了。巴蜀雖然也屬于秦國故地,但與關中核心地區山長水遠,直線距離將近1500里(成都到咸陽),還遠隔著大巴山、秦嶺兩座海拔兩千米的大山脈,劉季想要將巴蜀此二地的力量與資源組織起來,然后還要從這層層封鎖中闖出來,沒有個三年五載根本辦不到,到時項羽恐怕早已將關東整合完畢,劉季哪里還會有逐鹿中原的機會?
關鍵時刻,還是得靠曾經在鴻門宴上拯救過劉季的張良與項伯。他們能救劉季一次,就能救第二次。
當初鴻門宴之后,劉季為了感謝張良,就送了張良黃金百鎰、珍珠二斗,鎰乃戰國與秦時黃金的專屬計量單位,一鎰為黃金二十四兩,也就是1.5斤(古時一斤16兩),黃金百鎰也就是150斤黃金,可以鑄一座大金人了。但張良身為五世韓相之后(韓國173年歷史張家就當了87年韓相),從小錦衣玉食,一輩子就沒把錢放在眼里,所以他轉手就將這筆賞賜送給了項伯,讓項伯去項羽面前美言兩句:除了巴蜀,能不能把漢中也封給劉季?
從漢中首府南鄭到咸陽,路程全程則只有六百里,且有秦嶺棧道與西漢水通航,交通條件要比封閉在成都平原要好很多,這就是劉季東山再起的關鍵,關鍵,關鍵,重要的話說三遍。
總之,為了這五百里漢中之地,多少錢都是值得的。所以,除了張良私人饋贈的黃金百鎰、珍珠二斗,劉季還準備了幾大車的金銀財寶,浩浩蕩蕩,全運進了項伯的軍營。項伯雖是貴族出身,但也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錢,只覺得劉季這朋友真是交對了,于是趕緊去找項羽,軟磨硬泡,死氣白咧,非要項羽把漢中也封給劉季。
項羽實在抹不過面子,又想劉季也確實有點可憐,那就把漢中也給他好了。況且,當初劉季入武關時,已經遣其將酈商向西別定漢中,這不錯是個順水人情罷了。不要為了這種小事再讓兄弟翻臉。于是,劉季順利被封為漢王(注3),轄巴、蜀、漢中三郡,管四十一縣,建都于南鄭。
再下來,就是關中之地該怎么辦了。這個項羽早有打算,就封給章邯、司馬欣、董翳三個秦國降將吧,以秦治秦,既可防秦人作亂,又可防備劉季之漢軍東出;同時也可用劉季來監視三人,防止三人反叛,此乃一舉三得之妙計也。
于是,項羽將關中秦地一分為三:
秦將章邯,棄暗投明,滅秦有功,封為雍王,建都于廢丘(今陜西西安市西咸新區東馬坊村遺址),管上秦三十八縣,轄咸陽以西的地區,大致包括秦的內史西部、隴西郡和北地郡。
秦將司馬欣,多年前曾對項梁有恩,封為塞王,建都于櫟陽(今陜西臨潼),管下秦一十八縣,轄咸陽以東的地區,大致擁有秦的內史東部。
秦將董翳,勸章邯投降有功,封為翟王,建都于高奴(今陜西延安北),管中秦三十縣,轄關中以北的高地。
秦地三分,從此,關中又稱三秦之地。
幾個大難題解決后,剩下的地就好分了。
楚國一分為四。除了項羽所分到的楚國精華之地外,其他三塊大多在南楚。
項羽的頭號大將英布,戰功赫赫,封為九江王,建都于六縣(今安徽六安),統治原楚國南部、江淮西部的九江郡四十五縣。
楚將吳芮,英布的岳父,率領百越各部落協同諸侯作戰,又從入關,頗有戰功,封為衡山王,建都于邾縣(今湖北黃岡北),大致領有原楚國南部的衡山郡地區。
義帝的柱國共敖,率軍擊南郡有功,封為臨江王,建都于江陵(今湖北荊州),大致統治原楚國南部的南郡等地。
魏國則一份為三。
由于項羽本人統有以前魏國大部分精華地區,乃將魏王魏豹改封為西魏王,建都于平陽(今山西臨汾),管轄河東郡與上黨郡。至于另外一塊魏地河內地區,則封給平定此地的趙將司馬卯,稱殷王,建都于朝歌(今河南淇縣),管轄黃河北部的河內郡三十二縣。
趙國則一分為二。
趙王歇,沒有隨項羽入關,功勞算小,但因為他是趙國王室之后,故將其遷徙于代地,仍號為趙王,統治趙國的北部地區(代郡、雁門郡、云中郡)。
趙相張耳,聲望高且富于智謀,又隨項羽入關,提供不少佳策,故封為常山王(注4),將趙都信都(邯鄲城已為章邯所毀)改名為襄國(今河北邢臺),作為常山國的首都,統治趙國南部的河北平原(邯鄲郡、巨鹿郡、常山郡)。
韓國也一分為二。
韓王成,沒有隨項羽入關,反而曾與韓相張良追隨漢王西略地,兩家親如一家,雖無夫妻之名,卻又夫妻之實,不可不防。所以項羽不讓韓王成與張良去潁川郡就國,而放在身邊予以控制。
趙將申陽,本為趙相張耳的心腹大將,因平定河南并攻破洛陽有功,封為河南王,建都于洛陽,領有原屬韓國掌控的洛陽盆地三川郡二十縣。
燕國也一份為二。
燕將臧荼,隨從楚軍解除巨鹿之圍,功勞頗大,封為燕王,建都于薊(今北京),統治原燕國在河北的核心區(漁陽郡、上谷郡、廣陽郡)。
原燕王韓廣,沒有隨項羽入關,功勞算小,故將其遷徙于遼東,改稱遼東王,建都于無終(今天津薊縣),統治原燕國的東部地區(右北平郡、遼西郡、遼東郡)。但韓廣不愿東遷就國,臧荼只好把他給砍了。
齊國也一分為三。
齊將田都,當年主動叛齊救趙,隨同聯軍入關,功勞頗大,封為齊王,建都于臨淄,統治齊國的中部地區(臨淄郡和瑯玡郡)。
齊將田安,齊國王族嫡系后人,巨鹿之戰前攻擊濟北數城,并引軍投降項羽,故封為濟北王,建都于都博陽(今山東泰安東南),統治原齊國西北的濟北郡,即泰山與河間一帶。
齊王田市,原本就是田榮的傀儡,存在感極差,意思一下封他個膠東王吧,以即墨(今山東平度東)為首都,統治原齊國東部的膠東郡,即今膠東半島一帶。由于環渤海的優勢,膠東半島今天是山東最富裕的經濟區,但當時由于海侵的影響,導致這里很多鹽堿地,農業基礎極差,屬于齊國最貧瘠最不發達的地區。
齊國分了三個王,卻沒有齊地首席軍事強人田榮的份兒,他所扶持的田市也只得了最差的一塊齊地。這就是項羽在搞田榮了,誰叫他先不助項梁攻秦,后不助項羽救趙,之前還與宋義打的火熱,項羽最討厭這個人了,所以什么爵位沒有,哪兒涼快哪去。
另外還有個趙國大將軍陳馀,本與張耳為刎頸之交,后因救援巨鹿問題關系破裂,故棄將印離去,隱居在南皮,而未從聯軍入關,故啥爵位沒有,也一邊兒涼快去。
然而,在入關趙軍將領中有不少是陳馀舊部,他們同情老上司,因而游說項羽道:“張耳、陳馀,一體有功于趙,今耳為王,馀不可以不封。”項羽不得已,乃將陳馀隱居所在地南皮(今天河北滄州一帶)附近的三個縣封給他去養老。但陳馀向來與張耳齊名,如今卻差距這么大,所以心中仍覺不滿。
項羽此次分封,在地緣政治與利益格局上還是頗下了一番功夫的,其大致沒有問題,唯一的問題就在對田榮和陳馀的處置上。陳馀和田榮不是普通的建制派,而是手握實權的軍事強人,可項羽卻沒有給他們一點臺階下,逼得他們很快就起來鬧事,讓項羽剛建立好的分封秩序立刻瓦解,項羽也由此威信受損,顧此失彼,埋下失敗伏筆。
從事后的角度看,也許項羽應該拋開與田榮、陳馀的私人恩怨,稍微多照顧一下他們的情緒與利益,至少暫時穩住他們,讓自己能多有幾個月的時間完成內部的整合并封堵劉季東出的道路,然后再來解決這兩位的麻煩。可惜項羽慮不及此,結果形勢急轉直下,這大概就是年輕沖動的代價了。當然,這都是后話,且不提。
另外,衡山王吳芮手下大將梅鋗,也曾率領一支獨立的部隊建立軍功,故封為十萬戶侯,轄地在嶺南一帶。
至此,蛋糕分配完畢。
貌似很公平,其實不然。
此次分封,項羽乘百戰百勝之威,而執諸侯之柄,手襲天下以王豪杰而宰制之,終成王中之王,看起來是豪情萬丈,風光無限,實際上卻暗藏了很多不得已的苦衷,莫為人知。
事實上,分配秦亡之后的大蛋糕,并維持分完后的新秩序,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問題是:如何將分配蛋糕盡量做到公平,這太難了。諸侯諸王與隨同項羽入關的諸侯諸將,在面對誅滅暴秦的大原則問題上,可因仰仗項羽的威勢而團結在他身邊,但當大家共同的敵人暴秦已滅,內部的利益糾纏以及私人恩怨就會不失時機的浮上水面。即“人民內部矛盾”轉化為了“爭奪利益的矛盾”,在這樣的敏感問題上,項羽即便做的再公平,恐也無法滿足某些人的胃口。因為在那個私利膨脹的亂世,諸侯們的野心是無窮的,跟這些手握重兵的軍閥與扎根當地數百年的舊貴族地頭蛇講公平,無異對牛彈琴。
由此可見,項羽搞的這個四不像混合政體,雖然很大成分是西周的封建制,但他所面對的問題明顯比八百年前的周公旦要復雜的多,周公旦可以依照嚴密的宗法制度和血濃于水的宗族情誼來分封天下,項羽卻只能靠自己的武力來懾服封在各地的驕王悍將,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后來劉季已經打下天下做了皇帝,分封諸侯的時候都惹出無窮禍患,何況現在項羽手里還沒有扎實的根據地,對各諸侯王將也只有威懾力而沒有直接的控制力,這種勉強為之的分封法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總之,如何分配利益,這是一個領袖最高階的課程,劉季忙活了半輩子,也只給漢朝打了一個初樣,后面還得靠后人完善,你要二十出頭的項羽在滅秦后立刻搞定,可就太難為他了!
黑格爾曾說:“在世界史中凡是開創新世界的新英雄們的情況一般都是悲劇性的。”項羽毀滅了一個舊時代,開創了一個新秩序,自然可能要為那更完備的漢代新秩序去做一個悲劇的墊腳石。總之,歷史是天下所有人共同博弈的產物,它的塔基是由一次次試錯后的血淚鑄成,這便意味著,項羽所謂“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理想最終只能是一個夢想而已,如今炙手可熱的他,很快就會徹底涼涼。
注1:懷王心思,極其隱秘,他自然知道項羽不可能再回楚國當將軍,但他大概還是想挑撥一下,希望劉季能夠硬起來,跟項羽火并一場,無論結果如何,懷王以后的日子都會好過很多。
注2:之所以定都彭城,而不是楚國在戰國后期的都城陳郢或壽春,大概是因為彭城離項氏的老家下相比較近,項羽是個戀家的人哪。其實項羽定都陳郢與壽春也不錯,陳郢離中原較近,可就近震懾關中,壽春則離江東與淮南較近,可就近震懾反骨仔英布,并利于整合江東資源。
注3:為了勸服劉季去漢中就國,蕭何安慰他說:“語曰天漢,其稱甚美。”漢,本為擬聲字,意為水流很大,洶涌蕩漾(據《說文解字注》:“漾言其微,漢言其盛”),引申為盛大、偉大之意,不僅在中國,亞洲很多地區也有類似的語言,如朝鮮半島的“韓”,蒙古草原的“汗”,最初都是偉大、盛大的意思。所以古人常將天上的大河稱為天漢、銀漢或星漢。可以說是相當好的一個詞了,所以我們也稱自己為漢民族,用現代網文的說法可以稱作“天河之族”,相當酷炫。
注4:本應是恒山王,但避漢文帝劉恒諱,故史書改稱之為常山王;后面恒山郡改為常山郡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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