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發展
特征（1858-1931）*
黃茂
內容提要：近代在西方列強遠東利益角逐和侵略野心的驅使下，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的發展從一開始就脫離了主權國家的戰略軌道，陷入海權爭霸與空間擴張的博弈中。本文通過對環渤海地區開港進程中的城市空間張力分析，認為這一時期該區域呈現單體城市迅速崛起、區域經濟發展不平衡和城市功能非延續等特征，并由此提出制海權嵌入對港口城市的發展具有決定性影響力，是制約城市群一體化發展的關鍵因素。
關鍵詞：制海權港口城市群環渤海地區
環渤海地區是指位于我國北部，由“渤海黃海相合而成，起自旅順口之老鐵山，南至山東蓬萊縣，為遼寧、河北、山東三省外衛，以遼東山東兩半島環抱而成”，①大致呈“c”字形的渤海灣區。區域內港口甚多，各具優勢和特色，是一個在政治、經濟、軍事上都具有重要意義的城市空間。今天，環渤海地區已發展成為我國海岸線上繼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之后的又一經濟熱點地區。經濟熱點的商貿價值和海陸界面的主權象征，使得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的發展變遷在推動近代中國城市化進程中不
*本文為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面上資助（項目編號：2016M592667）階段性成果。
①松年：《華北港口參觀記》（未完），《國聞周報》第8卷第32期，1931年，第1頁。根
據張利民《近代環渤海地區經濟與社會研究》一書的界定，"環渤海地區是在1985年提出的環渤海圈基礎上的空間位置，即從地理和行政區劃上是指環繞著渤海內海的全部以及黃海的部分沿岸地區，從狹義上講包括了行政區劃的北京、天津兩個直轄市和河北、遼寧、山東三個省，如果從廣義上看還包括山西和內蒙古地區”。本文環渤海區域范圍的界定參照的是民國時期《華北港口參觀記》一文的觀點。
近代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發展特征（1858-1931）
僅發揮了重要作用，而且還為區域城市的空間布局奠定了基礎。因此，研究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的發展變遷，不能只關注近年來灣區港口城市群的發展經驗，還需要關注該區域港口城市的早期發展。
近代以來，伴隨著西方列強對華侵略的加深，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的發展面臨種種危機。1858-1931年，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的開港興建要么是列強條約所逼，要么是中國政府為擺脫侵占困局的危機應對。由于缺乏自主性，因此，無論是單體城市的功能設置，還是區域城市的空間擴張和“此消彼長”的發展態勢，都是西方列強的利益角逐和中國政府的危機應對相互交織而成的。目前，基于“一帶一路”倡議的推動，關于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的研究日漸為學者所關注，并取得一定成果。但是，聚焦清
末民初的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的考察與研究多以單體城市為個案展開，對這一時段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進行的整體、全面的研究還顯不足，①缺少從殖民侵略和空間張力的角度去梳理和認識，也缺少從世界海權格局的角度去考察其發展特征的研究。有鑒于此，本文試圖從殖民侵略和空間博弈的視角對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的發展特征進行研究，以期推動環渤海地區城市研究向縱深發展。
一空間張力與殖民之痛：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
開港的現代化艱辛之路
鴉片戰爭以來，隨著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的簽訂，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
①關于近代環渤海地區的研究成果主要有：周俊旗《論近代環渤海地區社會生活的媲變》
（《歷史檔案》2000年第3期）；毛立坤《晚清時期香港與北方環渤海地區的貿易關系》（《安徽史學》2007年第5期）；張利民《同一性與特殊性：經濟區域重組的重要因素—略論近代以來環渤海地區的經濟發展趨勢》（《天津社會科學》2009年第6期）；張利民《簡析近代環渤海地區經濟中心重組的政治因素》（《天津社會科學》2012年第5期）；樊如森《從上海與北方關系的演變看環渤海經濟崛起》（《史學月刊》2007年第6期）；熊亞平《交流與競爭：近代天津城市與華北沿海城鎮經濟關系的變動一以塘沽、秦皇島、煙臺、青島為例（1860—1937）》［《濟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7年第5期］；聞虹、曲曉范《民國時期鐵略旅行指南與旅游地空間結構的媳變一以環渤海區域為中心（1912—1937）》（《歷史教學問題》2019年第1期）；任吉東《近代"環津圈”
村鎮空間衍化初探》（《理論與現代化》2013年第5期）。以上成果主要聚焦經濟和市政空間視角展開研究，因而仍有若干問題值得探討。
城市史研究（第42輯）
相繼被迫開埠，良港要地亦逐步落入列強之手。殖民侵略下的空間擴張迫使中國政府實施了相應的開港計劃。梳理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的開港歷程，其大體可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為1858-1897年的早期開埠。1858年《天津條約》規定登州、牛莊、瓊州等城市開放，這是近代環渤海地區最早開放的港口城市。后來登州在英國駐華公使馬禮遜考察后，因“港口條件欠佳，而改選為登州府管轄下港口條件更佳的煙臺”。①于是，煙臺成為山東沿海唯一的通商口岸。一時間，煙臺附近沿海的港口統統成為其“內港”，如龍口、威海等港口的貨物往外國出口，都必須集中到煙臺出口。②I860年《北京條約》進一步將天津辟為通商口岸。開埠之要義在于通商，因此，作為環渤海地區最早開港的城市，煙臺、牛莊和天津的外貿經濟迅速繁榮，一時成為“北方的貿易中心”。③
面對西方甚囂塵上的侵略威脅，晚清有識之士的海防意識開始覺醒。他們立足海洋爭霸的國際局勢，
向朝廷進言建設海軍要港的重要性。環視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的地理形勢，極具海防價值的要港主要有大連、旅順、威海和膠澳。④大連和旅順北扼渤海灣咽喉的門戶，是距“日領朝鮮甚近，就國防地帶言實在第一線上”⑤的要港；威海則是南扼渤海的門戶；膠澳作為南北航海所必經之地，也有“外當黃海之門戶，內通中原之奧區”⑥的防御力。1880年，李鴻章奏請建設大連灣軍港，并開始在“大連灣和旅順港建筑炮臺，設置水雷營，修棧橋”。⑦至甲午戰爭爆發前，旅順已有“水師二萬人屯之，形勢頗固”，⑧初見軍港雛形。膠澳一隅，則早為列強注目，不僅“英艦數來游弋”，且“俄艦于冬令時亦頻來寄泊”。⑨1884年，奕護、李鴻章主事海軍衙門時，大臣許景澄曾“力言膠澳形勢險
①翁盛強、楊華：《國內學術界對近代煙臺港相關研究綜述》，《大連大學學報》2016年第6期。
②交通部煙臺港務管理局編《近代山東沿海通商口岸貿易統計資料（1859~1949）》，對外
貿易教育出版社，1986，第21頁。
③翁盛強、楊華：《國內學術界對近代煙臺港相關研究綜述》，《大連大學學報》2016年第6期。
④膠澳指稱青島。
⑤松年：《華北港口參觀記》（未完），《國聞周報》第8卷第32期，1931年，第3頁。
⑥趙琪修、袁榮叟纂《膠澳志》（卷五），華昌大印刷局，1928年，第53頁。
⑦邵慎之：《大連?安東：東北四大海港志》（上），《中學生雜志》第190期，1947年，第27頁。
⑧《旅順沿革及現狀》（錄同文滬報），《秦中官報》第53-60期，1904年，第204頁。
⑨青島市博物館等編《德國侵占膠州灣史料選編》，山東人民出版社，1987，第8頁。
近代環渤海地區港口城市發展特征（1858-1931）
要，且為西人垂涎，請辟為海軍屯埠以防未然”。①此議經李鴻章核準后，乃派道員劉含芳、總兵瑯威理②前往膠澳勘察。經考察，瑯威理主張在膠澳“筑堡設防”，劉含芳則基于清廷的財力考慮，以“旅順、威海扼渤海之門戶”為由提出“宜先固旅順、威海”，而“置膠澳為緩圖”。③彼時，奕護、李鴻章正面臨“海軍經費移用于頤和園”，“財力不能兼顧”的窘境，于是采納了劉含芳的提議，“設機場船塢于旅順，設海軍病院、水師學堂于威海衛，而置膠澳不用”。④
第二階段為1897-1931年列強租借港口之發展時期。1897年，由德國“軍艦三艘突入膠州灣，以登岸操演為名，奪吾炮臺據之”⑤始，列強紛紛以抵制為借口進駐我優良軍港。“北洋門戶，凡可為軍港者”，⑥如威海、旅順和大連，皆被英俄所租借，晚清政府在環渤海地區“苦心”經營的軍事良港也都落入外人之手。1905年，日本以日俄戰爭戰勝國的身份攫取了俄國在旅順口、大連灣及其附近領土領水之租借權和其他特權。直至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前，國民政府僅于1922年、1930年分別收回青島和威海衛。
這一階段，環渤海地區的良港重地基本操控于外人手中，商貿和海防形勢均面臨嚴峻挑戰。以東北貿易為例，1905年，日本掌控大連，經數年發展，東北貿易逐漸形成“凡百貨物”，“如南則須經大連，北則通過海參威”出入的格局，而作為“東北惟一有自主權之沿岸貿易港口”⑦的營口，其在東北的商貿地位則迅速下降。據統計：1909年，營口輸入總數計2800萬兩，大連1600萬兩；營口輸出3100萬兩，大連2900萬兩；1916年，營口輸入減至200萬兩，輸出1700萬兩，與大連相較，營口輸出之銀額只及大連之半數，其輸入則“不及十之三之一矣”。⑧為走出東北貿易的困局，
①《德國侵占膠州灣史料選編》，第8頁。
②瑯威理：受李鴻章邀請，于1882年來華擔任副提督銜北洋海軍總査，負責北洋海軍的組
織、操演、教育和訓練。
③《德國侵占膠州灣史料選編》，第8頁。
④《德國侵占膠州灣史料選編》，第8頁。
⑤奇凡：《中國海軍考略》（續完），《更生》第5卷第3期，1940年，第91頁。
⑥奇凡：《中國海軍考略》（續完），《更生》第5卷第3期，1940年，第91頁。
⑦傅振國：《論營口河北筑港》，《東三省官銀號經濟月刊》第3卷第3期，1931年，第1頁。
⑧抱一惟心：《大連及旅順旅行》，《申報》1918年8月27B，第6版。（《申報》原文：營
口輸人之銀額只及大連之半數，其輸出則不及十之三之一矣。筆者認為輸人和輸出之比正好反了，正文已做更正）
城市史研究（第42輯）
1928年，奉省當局曾計劃擴張營口港灣，并著手調查與測量。該計劃擬在營口河北驛“建設一大小船舶皆可系留之大棧橋，并新設交易貨物商店林立之市街，即以河北驛為中心，于現營口市街之對岸上新設各種交易所，貿易公司，貿易商店，以及銀行、銀號、錢莊等等金融機關，與商業機構等，使營口頓變為北方之大貿易港口，以與南方之大連相抵抗”。①不過，計劃終因國民政府忙于內戰和經費不到位而擱置。
當優良軍港被列強租借，沿海險要盡失后，“興復海軍，建筑軍港”②已然成為環渤海地區的海防建設之要義。1911年，《中國軍港之調查》分析指出，除去列強占據的港口，當時環渤海地區可“測繪為軍港建設之考慮”的地方還有遼東灣的北塘口和黃海的大東溝、煙臺、榮成灣、靖海灣等地。③1914年，海軍部決定在奉天葫蘆島設置軍港。葫蘆島位于渤海灣的北岸，“沿岸島嶼縈繞，山壁遮蔽，遇有風浪，
自多遮蔽”，④極大輪船均可自由出入，實有建為軍港之條件。第一次直奉戰爭，奉系失敗后，張作霖曾“擬訂購新式戰艦8艘，兵船30艘，巡洋艦運送艦20只，改編海軍八中隊，以連山灣葫蘆島兩地為軍港”，⑤并在葫蘆島設海軍學校，以培養海才。1923年，遼寧當局也提出葫蘆島“頗有建筑軍港的計劃，設立航空學校，碇泊川河炮艦，已有軍港的狀態”。⑥1930年，由“連山站八里許經稻池村，又十二里經茨山村，更穿經山峽二處，再十五里乃至斷岡附近之停車場”⑦的鐵路終于貫通，該路僅用于軍事運輸。不過，此時的葫蘆島由于“埠頭未修，塹堤未建”，故“商業上尚無大用”，該島南部則更是“居民鮮少，圈闔寥落，除商埠局住二號樓房，又航警學生40余人，及航警兵120余名住三號樓外，此外更無其他重要機關”。⑧顯然，雖
①《營口新港計劃》，《東省經濟月刊》第4卷第5-6期合刊，1928年，第9頁。
②丁瑛卿：《學藝：我國良好軍港多為列強租借，沿海險要盡失，近雖有興復海軍建筑軍港之
議，然持論不一，或主專重中權，或主并營三區，當以何者為合于今日之國情與形勢，各就所見以對》，《江蘇省立第二女子師范學校校友會匯刊》第5期，1917年，第9-11頁。
③《中國軍港之調査》，《協和報》第8期，1911年，第8頁。
④蔣克明：《葫蘆島筑港及其價值》，《中國建設（上海1930）》第2卷第6期，1930年，第25頁。
⑤壽生：《中國海軍狀況及我們運動的方針》，《中國青年（上海1923）》第1卷第22期，
1924年，第11頁。
⑥蔣克明：《葫蘆島筑港及其價值》，《中國建設（上海1930）》第2卷第6期，1930年，第22頁。
⑦《葫蘆島筑港與東北前途》，《國民外交周報》第40期，1930年，第21頁。
⑧《葫蘆島筑港與東北前途》，《國民外交周報》第40期，1930年，第21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