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1日發(作者:佳作欣賞)

第
37
卷第
5
期
商丘師范學院學報
JOURNAL OF SHANGQIU NORMAL UNIVERSITY
2021
年
5
月
V
〇
1.37 No. 5
May 2021
全國高校社科期刊優秀特色欄目
[莊子?道家?道教研究]
[主持人按語]
談及老子,人們總會想到一位形容枯槁的老者形象。老而不死是為“妖”,人如果太老,便很可能說一些
“惑眾”的“妖言”或“怪話”,老子尤其如此。他說:“反者,道之動。”又說:“正言若反。”老子的“妖言”或“怪
話”之一種,就是其書中那些背離俗常的反話。
古代哲學家多把至上本體和理想人物描述為光芒瑩澈的形象,前者如柏拉圖把最高的理念“善”比作太
陽,后者如《尚書?堯典》贊帝堯“光被四表,格于上下”、《中庸》稱孔子“如日月之代明”。反乎此,老子卻把
本體之道比喻為“玄牝”一玄者,幽昧不可測知之義”(吳澄《道德真經注》),并說它“惚兮恍兮”“恍兮惚
兮”“窈兮冥兮”。總之,道是晦暗不明之物。與“玄牝”相應,老子筆下的得道者所具有的乃是“玄德”
,所以
他“被褐懷玉”“光而不耀”,或所謂“不欲碌碌如玉,珞珞如石”。這種黯弱自守的圣人形象與儒家的堯和孔
子可謂大相徑庭。
圣人作為備受崇拜的神圣偶像,無疑是世俗社會各種指令的發出者和人們日常行事的引導者。反乎此,
老子卻頻頻把否定性的語詞加諸得道之圣人,告訴圣人不要這樣、不要那樣。其中最常見的兩個否定性的語
詞是“無”和“不”,前者如“無為”“無身” “無私”“無事”“無欲” “無恒心”等,后者如“不言”“不爭”“不自
見”“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不自貴”“不自為大”等。這些否定性的語詞既是老子為圣人之言行設置
的限制,同時也是在告誡圣人應自我收縮、自我節制。從常理看,圣人競然不能這樣、不能那樣?怪哉!
呂箐突博士在考察《老子》文本演變過程中發現的兩個現象—否定性語詞的強化、視覺語詞的弱化,
王佳哲博士對老子的“貴身”“無私”等思想的討論,都關乎其“正言若反”的話語特點。明清之際的王夫之
在《老子衍?自序》中說:“天下之言道者,激俗而故反之,則不公。”這是對老子的尖銳批評。作為一代大儒,
王夫之終生對老子都采取深惡痛絕的態度,他甚至還專門寫了一部書來“黑”老子。若老子復生,他大概會
對王夫之說:“知其白,守其黑,正言若反,汝知之乎?”
鄧聯合
2021
年
4
月
22
曰于中山大學哲學系(珠海)
研究王船山莊學思想的一部力作
—讀鄧聯合《王夫之莊學思想通論——
李智福
(西北政法大學哲學與社會發展學院,陜西西安71_)
摘要
:鄧聯合教授的新著《王夫之莊學思想通論—
基于〈船山全書〉的研究》
基于〈船山全書〉的研究》,在文獻運用上
不僅注重《莊子通》《莊子解》這兩部莊學專書,而且竭澤而漁式地輯錄并考察整部《船山全書》中
所有評莊、論莊、引莊的文獻,這使得該研究最終避免了斷章取義之失。該研究辨析了王夫之對莊
子之學的判攝,指出其《莊子解》實際上是對莊子哲學的本體重建,闡述了王夫之“帝王之道,止于
無傷”的政治哲學,揭示了王夫之的遺民氣節與醇儒信念,從而更加完整周延地反映了王夫之莊學
思想的復雜面貌。
關鍵
詞:鄧聯合;《王夫之莊學思想通論》;《船山全書》
中圖分類號:
B249.2;B223.5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2 -3600(2021 )05 -0001 —06
收稿日期:202丨-03-11
作者簡介:李智福(1982—),男,河北井陘人,副教授,博士。
2
商丘師范學院學報
2021 年
錢穆曾頗有會心地指出:“《莊子》,衰世之書
也,故治《莊》而著者,亦莫不在衰世。魏、晉之阮
籍、向、郭,晚明之焦弱侯、方藥地,乃及船山父子皆
是。”他還認為:“世益衰亂,私所會于漆園之微旨者
益深。”?當亂世莊學與亂世哲人相遇,其情形恰如
《莊子?齊物論》所云:“萬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
解者,是旦暮遇之也。”在天崩地坼的明清鼎革之
世,一大批士人寄命莊生,通過讀莊、解莊、玩莊、逃
莊而茍全性命于亂世,明清之際由此成為中國學術
史上可媲美魏晉的第二個莊學道場,而王船山的莊
學思想則堪稱其中之翹楚。
面對《莊子》這一經典文本,王船山兼具哲學家
和注經者兩種身份,這使得他的莊學研究最終通過
經典詮釋的形式,創構了兩部脫離對象文本而依然
能成一家之言的獨立哲學著作,其《莊子通》《莊子
解》與其說是經典詮釋,倒不如說是如王弼《老子
注》和郭象《莊子注》那樣的“哲學創構”之作(劉笑
敢)。王船山作為一位以“六經責我開生面,七尺從
天乞活埋”為使命的儒家士人和舊朝遺民,其與莊
學之因緣面臨著應世“薄似莊生之術”和“予固非莊
生之徒”?的兩難:一方面,在無家可歸的板蕩之中,
他不得已借莊生之術以“游人之樊”;另一方面,他
又始終堅持著儒家士人之操持與辟異端之立場,動
輒有難莊、斥莊、辟莊之論(主要集中在《莊子通》
《莊子解》之外的“非莊學專書”中),故莊子在其著
述中常常歸于“二氏”“三害”之列。然而,船山之于
莊子終究是“與我心有戚戚焉”,其愛莊、喜莊勝過
難莊、辟莊,于是而有《莊子通》《莊子解》兩部莊學
專書傳世。通過對莊子哲學的重構和改造,莊學被
他引人了儒家式的“君子之道”和“內圣外王之學”
中。由此,船山之于莊學的兩難也就迎刃而解了。
鄧聯合教授的新著《王夫之莊學思想通論一
基于〈船山全書〉的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
年出版,以下簡稱《通論》),在文獻運用上不僅注重
《莊子通》《莊子解》這兩部莊學專書,而且竭澤而漁
式地輯錄并考察整部《船山全書》中所有評莊、論
莊、引莊的文獻,這使得該項研究最終避免了斷章取
義之失,從而更加完整周延地反映了船山莊學思想
①
②
的復雜面貌?。而由于作者對王船山在其他著述中
大量“辟莊”文獻的輯錄和呈現,我們也就能察知其
“辟莊”與“解莊”之間的問題意識,以及存在于這種
問題意識背后的思想內蘊。
一、辨章王船山對莊子之學的判攝
王船山始終以正統儒者為期許,同時,作為一位
“回歸真實的存在”(陳贊)的哲人,他對莊子又有佛
教式的判教意識:對莊子之學的是非高下及其學派
歸屬進行判攝。《通論》用三章的篇幅分析辨章王
船山對莊子之學的判攝。其要有三:(一)依儒家正
統觀之,莊子非毀圣人、賊道害學,故可謂楊墨之類
的“異端”;(二)在道家學派內部,莊出于老而又超
越老,是最終與老子分道揚鑣的“別宗”;(三)就莊
子學派內部而言,內篇“格外相求,不黨邪以丑正”
(《莊子解?外篇總說》),乃莊子親筆的精純之作,
外、雜篇則魚龍混雜,其中既有獨得莊子之要的“尤
為深至”(《莊子解?達生》)之文,也不乏“黨邪以
丑正”的惡紫奪朱之作。借由《通論》細致而精當的
分疏,莊子與其后學思想的差異被完整、清晰地揭顯
了出來。
具體來看,王船山繼承了宋儒辟“二氏”的嚴苛
立場,首先對莊儒進行了劃界。為此,他既在學術思
想上撻伐老莊,又在內心深處嚴斥其為異端,正所謂
“拒其說,必力絕其所為,絕其所為,必厚戒于其心,
而后許之為君子儒”(《老莊申韓論》)。《通論》將
船山對莊子之學的批判總結為三點:其一,莊子倡揚
天游鹵莽以師天”而“憚于力行”,以至背離了“人
倫物理”這一大本大源;其二,莊子固然淡泊名利,
但其表面上沒有“私欲”的“安佚”之求卻排斥任何
社會事務,唯求自安自潔,所以歸根結底仍是一種
“私欲”;其三,莊子“緣督以為經”的處世方式源出
老子,是茍且圓滑之術。職是之故,老莊與浮屠、申
韓可謂“古今三害”,莊子乃名教之罪人。
在對莊子與老子之同異的判攝中,王船山一方
面認定老子是“持機械變詐以繳幸之祖”(《宋
論》),莊是老的繼承者;另一方面又強調“莊子之
學,初亦沿于老子/朝徹’ ‘見獨’以后,寂寞變化,
錢穆:《莊子篡箋序目》,見錢穆《莊子纂箋》,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年版,第7頁。
王夫之:《莊子通》,第493頁。本文凡引王夫之《莊子解》《莊子通》,皆出自《船山全書》第十三冊(岳麓書社,2011年),本
文以下僅注書名、頁碼。
③ 此書附錄一《〈船山全書〉涉莊老文獻輯錄》鉤稽匯總了整部《船山全書》論及莊老的文獻。
第5期
李智福:研究王船山莊學思想的一部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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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通于一,而兩行無礙”,所以他最終超越老子,“別
為一宗,以脫卸其矯激權詐之失”(《莊子解?天
下》)?。《通論》認為船山對莊老關系的辨證與他評
莊、論莊、注莊的“文本、語境與心態”有關,對于個
中因緣和詳情,《通論》進行了深入分析,其說周詳
可信。
在對《莊子》內、外、雜篇的分疏中,王船山強調
內篇為莊子本人作品,進而他又以內篇為標準來判
攝外、雜篇:“外篇非莊子之書,蓋為莊子之學者,欲
引伸之,而見之弗逮,求肖而不能也;以內篇參觀之,
則灼然辨矣。內篇雖參差旁引,而意皆連屬;外篇則
蹐駁而不續。內篇雖洋溢無方,而指歸則約;外篇則
言窮意盡,徒為繁說而神理不摯。內篇雖極意形容,
而自說自掃,無所粘滯;外篇則固執粗說,能死而不
能活。內篇雖輕堯舜,抑孔子,而格外相求,不黨邪
以丑正;外篇則忿戾詛誹,徒為輕薄以快其喙鳴。” ?
相較于對外篇的不以為然,船山對雜篇(《讓王》《盜
跖》等四篇除外)則多有青睞,他說:“雜篇言雖不
純,而微至之語,較能發內篇未發之旨。蓋內篇皆解
悟之余,暢發其博大輕微之致,而所從人者未之及。
則學莊子之學者,必于雜篇取其精蘊,誠內篇之歸趣
也。” ?《通論》結合王船山的哲學思想,對其關于《莊
子》內外雜篇之思想差異的判攝展開了文辭與義理
的互證。
就“辨章學術,考鏡源流”這一治學范式而言,
《通論》關于王船山對莊子之學的判攝的討論至為
重要,作者借此既澄明了一個思想事實——王船山
的莊子定位論具有多面性和復雜性,同時也為隨后
的研究準備了問題意識。需要強調的是,王船山對
莊儒的分判多為“辟二氏”的意氣之見,但這種分判
卻沒有徑直帶人《莊子通》《莊子解》的莊學詮釋中,
而是為他改造莊子之學、以儒解莊提供了一種思想
機緣。而他對莊與老的分判則從根基處為莊子思想
正本清源,從而為他從正面立場解莊、通莊掃除了障
礙。進一步,船山對《莊子》內外雜篇的判攝一方面
滌除了其中的黃老、刑名、丹道、樂死等思想雜質,另
一方面又以外雜篇中的所謂“渾天”說重塑內篇的
存有論。《通論》指出:“經此正反兩個方面的疏解,
那個在船山的非莊學專書中曾經屢遭撻伐并被指斥
① 王夫之:《莊子解》,第472頁。
② 王夫之:《莊子解》,第184頁。
③
王夫之:《莊子解》,第348
頁。
為‘非知道者’的莊子,至此一變而為‘推崇先圣所
修明之道以為大宗’且志在‘救道于裂’的圣徒。”以
這一論斷為伏筆,作者系統闡發了船山莊學思想中
的哲學觀念。
二、王船山對莊子哲學的本體重建
如前所述,面對經典文本,王船山兼具哲學家與
注經者兩種身份,這使他的經典詮釋著作超越“注
不破經”之家法而成為“以注奪經”的一家之言,達
到了以注經的方式實現哲學創構之鵠的。筆者認
為,判斷一個注家是“我注六經”的經生還是“六經
注我”的哲人,一個方便法門即是考察他對經典的
注釋是否實現了“本體的重建”,這種重建主要有兩
種情形:其一是對經典中隱而不現的本體思想進行
張大發皇,比如朱熹《四書集注》;其二是對經典原
有的本體思想進行偷梁換柱式的置換,比如王弼
《老子注》和郭象《莊子注》。王船山的《莊子解》無
疑屬于后者。
從《莊子》其書來看,至少《大宗師》篇已明確指
認“道”“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
帝,生天生地”,而王船山卻罔顧莊子強調“道”是宇
宙創生本體這一事實,轉而以漢人的“渾天說”和宋
儒張載的“氣本論”為莊子之學重建本體。《通論》
指出,《莊子》書中的一系列重要概念或語詞,諸如
“環中”“天均”或“天鈞”“一 ”“天”“寥天”“皞天”
“宇宙”“大壑”“大造”等,皆被王船山借以指稱“渾
天”。這個“渾天”是大化流行、涵括天地、無所不包
的宇宙本身,萬物在其中生滅變化。“渾天”之體為
渾淪無形之氣,它虛實一元,聚而為萬物,散而返太
虛,如此循環不已,兼具形而上的超越性與形而下的
實在性。就空間言,“渾天”至大無外、至小無內;就
時間言渾天”無終無始、亙古長存,一切存在都不
過是渾淪一氣遷流不息的暫時形態。由此,王船山
就以具有顯著的氣本論色彩的“渾天”取代了莊子
的“道”,完成了對莊子之學的本體重建。
從詮釋學的角度看,王船山之所以能夠理所當
然地以“渾天”為莊子之學重建本體,乃在于“渾天”
這一范疇于莊儒具有“雙向親緣性”,作為被船山推
重為莊儒之所同宗的最高范疇,“‘渾天’說則在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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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丘師范學院學報2021 年
詮釋中發揮著疏通莊儒關系的樞紐作用”。《通論》
認為,“渾天”說之于莊學的親緣性,其一在于《逍遙
游》《秋水》《庚桑楚》等篇多次申說的宇宙時空無限
思想,其二是莊子以氣之聚散解釋萬物生滅的氣化
流行思想,如“通天下一氣耳”(《知北游》)、“萬化
而未始有極”(《大宗師》)、“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
(《山木》),等等。可見,王船山以“渾天”為莊子之
學重建本體,實可謂其來有自。至于“渾天”說之于
儒家的親緣性,遠而言之,儒家的易學傳統本身就蘊
含著大化流行、陰陽消息的氣化思想;近而言之,宋
儒張載乃是儒家氣學思想的賡續者和再造者,從
“張橫渠之正學”輾轉而來的船山顯然屬于宋明道
學的氣學一脈,其《周易內傳》《周易外傳》《張子正
蒙注》等著作都承認氣化流行、太虛即氣是宇宙存
在的真實狀態。
正是帶著“氣化宇宙”這一“前理解”,王船山走
進了莊子的哲學世界。他在《莊子解?則陽》篇指
出:“張子‘清虛一大’之說,亦未嘗非環中之旨。”?
而正是由于“渾天”說對于莊子和儒家具有雙向的
親緣性,故以此說“收攝莊子之學”,“既體現了船山
對《莊子》文本及其思想的因順,同時又能較為順暢
地會通莊儒”。在此意義上,“渾天”說堪稱王船山
以儒解莊、會通莊儒的正法眼藏。在涵具萬有、大化
流行的“渾天”視域中,王船山對莊子的逍遙、齊物、
處世、養生、政治等哲學思想進行了全方位、多角度、
深層次的詮釋和改造。
我們知道,在儒道尖銳對立的處世哲學方面,莊
子即便不陷溺于出世之學,但終歸有高蹈世表、超離
廟堂而馳騖于無何有之鄉的塵外之意,稍有不慎就
會墮人“逃之虛空”的虛無主義。針對此弊,王船山
提出了“隨成以師天”和“寓庸以逍遙”兩個哲學命
題。所謂“隨成”是指包括人在內的天地萬物都在
“渾天”中,并且都是“渾天”隨在落實于當下的真實
樣式:“隨成者,隨物而成。道無定,故無實。無實
者,無根也。無根者,即以無根為根,合宇宙而皆在。
故言默兩無當,而言默皆可緣,以破成心之師,以游
環中之無窮者也。除日無歲,終始之環也。除一姓
無十姓,除一家無百家,除十姓百家無天下,除天下
無天。合之則渾乎一天,散之則十姓百家之不
① 王夫之:《莊子解》,第395頁。
② 王夫之:《莊子解》,第403頁。
③ 王夫之:《莊子解》,第293頁。
一。”
?概言之,沒有獨立自存、抽象的“渾天”,“渾
天”具體落實為廟堂天下與十姓百家。《通論》指
出,船山“以萬物為‘渾天’之‘隨運而成’‘所寓之
庸’,實質上是從終極本體的角度肯定了萬物存在
的合理性”,士農工商等一切世間存在“無不有天存
焉”(《莊子解?天下》)。人作為萬物之靈,應師法
造化,隨順天道,積極有為,以用見體,而“若要盡
體、踐道而贊天或與天合,只需因隨‘渾天’之當下
所寓所在而發用即可,用之顯發即體之立”,莊子的
塵外之意至此一轉而為踐行倫常的人世精神。
“隨成以師天”和“寓庸以逍遙”強調的是個體
對“渾天”的當下因順和顯發,進一步,王船山又用
《易傳》的“輔相天地之宜”與《中庸》的“參贊天地
之化育”等思想詮釋了《莊子?達生》篇的“反以相
天”之說。他指出:“天地清醇之氣,繇我而摶合。
迨其散而成始也,清醇妙合于虛,而上以益三光之
明,下以滋百昌之榮,流風蕩于兩間,生理集善氣以
復合,形體雖移,清醇不改,必且為吉祥之所翕聚,而
大益于天下之生;則其以贊天之化,而垂于萬古,施
于六寓,殽于萬象,益莫大焉。” ?《通論》認為,如果
說“兼濟意識”在莊子那里是不足甚或缺失的,那
么,船山對莊子思想的詮釋則不僅彌補了這一缺失,
而且經其改造,儒家士君子所承負的兼濟天下蒼生
的個體使命還從社會領域展擴、彌散到了“渾天”之
中。相較于莊子,王船山的“相天”更透顯著“剛健
有為、廓然大公、恢弘昂揚的生命精神”。
三、“理性一德性的僭越”與王船山的政治哲學
王船山在以儒家的參贊精神反哺莊學的同時,
也以莊學尊重個體、順應自然、在宥天下的天道精神
彌補儒家在這方面的闕如,從而形成一個儒道互補、
莊儒互攝的“內圣外王”的政治哲學體系,這一政治
哲學體系同樣建基于“渾天”這一宇宙本體之上。
在“渾天”的視域中,王船山堅信萬物皆是自然而然
的存在,任一個體都有自己之所以為自己的根由,以
及自我成就自我的內在訴求,在此基礎上,百姓乃至
萬物皆可自發形成自然自善的生存秩序。
王船山說:“大本者,天均也。萬物皆從大本
生。鳥之鳴,人之言,各如其分。”(《莊子解?寓
第5期
李智福:研究王船山莊學思想的一部力作
5
言》)“人也,天也,物也,皆自然之化也。”“天地人物
之化……其質其才,其情其欲,其功其效,好惡離
合……各有所極;而為其太常,皆自然也。”(《莊子
解?天運》)這些看法承認每一個體都是自然而然
的合理性存在,其義與郭象的說法頗為相似,只是郭
象最終訴諸個體的內在“性分”,王船山則訴諸“渾
天”。在他看來,天下、為天下者(統治者)、天下百
姓共存于“渾天”之中,且每個存在者皆有其“天”,
為天下者只有尊重每一百姓的自有之“天”,才是最
合理的治術,此之謂“內全其天而外全人之天”(《莊
子解?徐無鬼》)。換句話說,統治者應消除自我中
心意識唯天是效而己不參”(《莊子解?天下》),
隨順百姓之天賦自然,藏天下于天下。《通論》把王
船山的這一政治思想推闡為:“民眾雖然差異不齊,
但各依其本性本能即可自安自治而形成和諧美善的
社會生活秩序,這種秩序同樣是天然合理的,那么任
何外在權威的干涉和強制便都是不必要的,即便是
他們的干涉和強制出于善意。”
在討論王船山對“立言制法而斷制天下”(《莊
子解?徐無鬼》)的專制主義的批判時,《通論》引人
西方政治哲學所謂“理性的自負”(即“知識的僭
妄”,哈耶克)這一觀念,將船山批判的“仁義之僭
越”稱為“德性的自負”。“理性的自負”是指人類有
限的理性和知識不足以對復雜的社會經濟生活給出
具體指導和規劃
,一
旦規劃、設計和安排,必然導致
知識的僭越,從而造成經濟的低效率和政治的專斷
主義。“德性的自負”則是指“儒家以仁義之道的唯
一代言人自居自美,進而試圖以之強攏民眾,整飭天
下”,但歷史事實證明,以“善”和“仁義”(所謂“絜
矩之道”)之名去褫奪他者存在的合理性、差異性,
最終必然違背儒家的“忠恕之道”。從根本上說,無
論“理性的自負”還是“德性的自負”,都是極端專制
主義的精神淵藪。針對“德性的自負”,王船山深刻
指出:“德至于無傷人而止矣,無以加矣。乃天下之
居德以為德者,立為德教,思以易天下,而矯其性者
拂其情,則其傷人也多矣;施為德政,思以利天下,而
有所益者有所損,則其傷人也尤多矣。則唯喪我以
忘德,而天下自寧。”?“德性的自負”本質上是政治
一元主義,而王船山的莊學思想則始終強調,多樣
性、豐富性、差異性、復雜性乃是“渾天”視域中萬物
①王夫之:《莊子解》,第369頁。
存在的本然和應然狀態,萬物、百姓在“各美其美”
中形成的自發秩序才是合乎天道的合理秩序;無論
統治者以一己之知去宰制天下,還是以善的代言人
自居去教化繩墨百姓,都會傷害百姓的自然生存狀
態,而所謂“仁義”則往往成為專制統治的護身符。
在王船山看來,好的統治不在于給予百姓多少
福祉、教化、安排或整飭,而在于不去傷害百姓的本
己權利和本有的生活秩序。一言蔽之,“帝王之道,
止于無傷而已”(《莊子解?應帝王》)。《通論》認
為,“與儒家的主流思想相比,船山這一政治觀念的
突出特點在于,它并不懸設某種完美高遠的政治理
想,而只是給為政者劃出不應逾越的底線”。以“無
傷”定義最優政治理念是遮詮而非表詮,船山借此
否定了統治權對百姓本己權利的僭越,同時強調了
對“遂其孤心,以一臨萬”(《莊子解?徐無鬼》)之
統治權的劃界和限定,這與西方古典政治哲學的
“不干涉主義”(亞當?斯密)、“不傷害原則”(密
爾)、“知識的僭妄”(哈耶克)、“最弱意義國家”(諾
齊克)等理念如出一轍,譚嗣同所謂船山之學“興民
權之微旨”蓋在于斯。《通論》以“帝王之道,止于無
傷”綰結王船山的政治哲學可謂言中肯綮。
值得注意的是,《通論》還從詮釋學的角度指出
了王船山與莊子在政治哲學上的交互關系,目卩:如果
說以儒家的參贊精神詮釋莊子是船山對莊學的“重
構”,那么,借莊子的在宥精神反思并反哺儒家的政
治理念則是莊學對王船山哲學思想的“逆構”。“重
構”與“逆構”的雙向循環恰恰意味著作為詮釋者的
船山與作為經典的《莊子》之間的“視界融合”,而這
也正是其《莊子》詮釋不同于嚴守家法的一般注經
活動的突破和特色所在。
四、王船山的遺民氣節與醇儒信念
按照存在論解釋學的看法,解釋者總是帶著自
己的“前理解”試圖達成其與被解釋作品之間的“視
域融合”。這意味著所有的解釋說到底都是建構,
即通過解釋者與被解釋者之間的交互循環而建構新
的思想理論,絕對客觀的解釋并不存在,即便存在,
我們也不知道哪種解釋最符合經典的本意。因此,
要深透理解某一解釋活動就不得不考察解釋者的生
存境域和思想儲備。
《通論》附錄二《王船山之老莊詮釋學的文本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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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丘師范學院學報
2021 年
態和思想取向》一文指出:“(船山)一生雖經動蕩坎
坷甚至屢遭險禍,但卻拒絕降清,并最終選擇隱遁于
深山中孤憤著書,以接續、闡揚和重建儒家的精神信
念。”身處明清鼎革、家破國亡的境遇中,船山始終
恪守“華夷之辨”這一民族主義的底線,“以不能言
之心,行乎不相涉之世”(《莊子通?敘》),其所言所
行無不透顯出堅貞的遺民氣節。另一方面,飽讀六
經的學思經歷和忠孝綱常之教又使他終生嚴守儒者
本位,操持醇儒信念,進而排佛老、辟申韓、斥姚江。
當光復河山、重振社稷無望之時,王船山轉而一心著
書立說,以桿衛儒家正統。
《通論》對王船山的上述心理結構多有分析和
論述,以揭示其《莊子》詮釋背后的精神生命和真實
性情。與船山處于同一歷史時期的錢澄之曾區分
“注書”和“著書”的不同:前者強調“無我”以保證
注釋的客觀性,后者強調“有我”以確保言為心聲、
文必我出。不難發現,作為一代大儒,王船山實則是
把“注書”看成“著書”,即通過注《莊》而重構莊學,
以把莊子引人儒家的“君子之道”,把“高尚其事,不
事王侯”的莊子思想再造為積極入世、參贊天地的
淑世之道,從而使其歸于儒家的“內圣外王之學”。
正因此,《通論》特別論及王船山莊學思想中的
“涉亂世之術”。作為一介遺民,一方面,船山部分
認可《莊子?人間世》篇的“明哲保身”之術,坦言
“此篇為涉亂世以自全而全人之妙術,君子深有取
焉”(《莊子解?人間世》);另一方面,他又強調忠孝
對于儒者來說是無條件的道德律令,所謂“可流、可
死、可憂、可悲,忠孝無待于物,流死憂悲,而未嘗焚
也。……知然,則道靖而已,而無待于物,刀鋸水火,
且不得游乎”(《莊子通?外物》)。王船山對莊子式
的與世周旋之術的部分認可,或可謂之“權”,但作
為當仁不讓的儒者,他更重視的顯然是對“經”的恪
守,如《通論》所言,在“物自物、我自我,或世自混
亂、我自寧定的‘兩行’中,船山歷經危難而始終固
執君子之道的孤絕無畏之人格彰顯無遺”。
《莊子?逍遙游》篇有“其神凝”三字,王船山斷
定此三字乃“一部《南華》大旨”(《莊子解?逍遙
游》)。曾有學者以道教內丹學解釋船山的斷語,
《通論》則注意到《莊子解》中對神仙丹道之學的深
惡痛絕,從而反駁了這種解釋。結合王船山的人生
境遇和儒者襟抱,《通論》另辟蹊徑指出:“所謂‘凝
神’而‘相天’以‘贊天之化’,也不僅是無奈之下他
駐心于其中的玄遠究極的內在精神世界,而是當下
即已始創,并終將集‘善氣’以復起,于未來之世化
作實然形態而卓立于天地間的理想生命樣式。”這
一評騭可謂以意逆志、人木三分。當王船山把“其
神凝”視為“一部《南華》大旨”時,實在也是其著書
立說、情郁于中的真實生命寫照,我們在其字里行間
分明能看到他凝神鎖宇、蒼涼怫郁的神魂色貌。
方以智去世后,船山曾作詩追悼,中有“何人抱
器歸張楚,余有《南華》內七篇”之句。此詩固然是
悼亡之作,但又何嘗不是船山的夫子自道呢?《孟
子?萬章下》云:“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
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通論》以翔實的文獻、
同情的理解、深人透辟的闡發把王船山解莊的款曲
因緣娓娓道來,知人論世,尚友古人,此之謂乎!
【責任編輯:郭德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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