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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僅丈許的意思

            更新時間:2024-03-24 12:02:24 閱讀: 評論:0

            2024年3月24日發(作者:社會公益組織)

            初僅丈許的意思

            初僅丈許的意思

            深度僅僅只有一丈左右。

            初僅丈許原文如下:

            《浮生六記 · 浪游記快》

            余游幕三十年來,天下所未到者,蜀中、黔中與滇南耳。惜乎輪

            蹄征逐,處處隨人,山水怡情,云煙過眼,不道領略其大概,不能探

            僻尋幽也。余凡事喜獨出己見,不屑隨人是非,即論詩品畫,莫不存

            人珍我棄、人棄我取之意,故名勝所在,貴乎心得,有名勝而不覺其

            佳者,有非名勝面自以為妙者,聊以平生歷歷者記之。

            余年十五時,吾父稼夫公館于山陰趙明府幕中。有趙省齋先生名

            傳者,杭之宿儒也,趙明府延教其子,吾父命余亦拜投門下。暇日出

            游,得至吼山,離城約十余里。不通陸路。近山見一石洞,上有片石

            橫裂欲墮,即從其下蕩舟入。豁然空其中,四面皆峭壁,俗名之曰“水

            園”。臨流建石閣五椽,對面石壁有“觀魚躍”三宇,水深不測,相

            傳有巨鱗潛伏,余投餌試之,僅見不盈尺者出而唼食焉。閣后有道通

            旱園,拳石亂矗,有橫闊如掌者,有柱石平其頂而上加大石者,鑿痕

            猶在,一無可取。游覽既畢,宴于水閣,命從者放爆竹,轟然一響,

            萬山齊應,如聞霹靂生。此幼時快游之始。惜乎蘭亭、禹陵未能一到,

            至今以為憾。

            至山陰之明年,先生以親老不遠游,設帳于家,余遂從至杭,西

            湖之勝因得暢游。結構之妙,予以龍井為最,小有天園次之。石取天

            竺之飛來峰,城隍山之瑞石古洞。水取玉泉,以水清多魚,有活潑趣

            也。大約至不堪者,葛嶺之瑪瑙寺。其余湖心亭,六一泉諸景,各有

            妙處,不能盡述,然皆不脫脂粉氣,反不如小靜室之幽僻,雅近天然。

            蘇小墓在西泠橋側。土人指示,初僅半丘黃土而已,乾隆庚子圣

            駕南巡,曾一詢及,甲辰春復舉南巡盛典,則蘇小墓已石筑其墳,作

            八角形,上立一碑,大書曰:“錢塘蘇小小之墓”。從此吊古騷人不

            須徘徊探訪矣。余思古來烈魄忠魂堙沒不傳者,固不可勝數,即傳而

            不久者亦不為少,小小一名妓耳,自南齊至今。盡人而知之,此殆靈

            氣所鐘,為湖山點綴耶?

            橋北數武有祟文書院,余曾與同學趙緝之投考其中。時值長夏,

            起極早,出錢塘門,過昭慶寺,上斷橋,坐石闌上。旭日將升,朝霞

            映于柳外,盡態極妍;白蓮香里,清風徐來,令人心骨皆清。步至書

            院,題猶未出也。午后交卷。

            偕緝之納涼于紫云洞,大可容數十人,石竅上透日光。有入設短

            幾矮凳,賣酒于此。解衣小酌,嘗鹿脯甚妙,佐以鮮菱雪藕,微酣出

            洞。緝之曰:“上有朝陽臺,頗高曠,盍往一游?”余亦興發,奮勇

            登其巔,覺西湖如鏡,杭城如丸,錢塘江如帶,極目可數百里。此生

            平第一大觀也。坐良久,陽烏將落,相攜下山,南屏晚鐘動矣。韜光、

            云棲路遠未到,其紅門局之梅花,姑姑廟之鐵樹,不過爾爾。紫陽洞

            予以為必可觀,而訪尋得之,洞口僅容—指,涓涓流水而已,相傳中

            有洞天,恨不能抉門而入。

            清明日,先生春祭掃墓,挈余同游。墓在東岳,是鄉多竹,墳丁

            掘未出土之毛筍,形如梨而尖,作羹供客。余甘之,盡其兩碗。先生

            曰:“噫!是雖味美而克心血,宜多食肉以解之。”余素不貪屠門之

            嚼,至是飯量且因筍而減,歸途覺煩躁,唇舌幾裂。過石屋洞,不甚

            可觀。水樂洞峭壁多藤蘿,入洞如斗室,有泉流甚急,其聲瑯瑯。池

            廣僅三尺,深五寸許,不溢亦不竭。余俯流就飲,煩躁頓解。洞外二

            小亭,坐其中可聽泉聲。衲子請觀萬年缸。缸在香積廚,形甚巨,以

            竹引泉灌其內,聽其滿溢,年久結苔厚尺許,冬日不冰,故不損也。

            辛丑秋八月吾父病瘧返里,寒索火,熱索冰,余諫不聽,竟轉傷

            寒,病勢日重。余侍奉湯藥,晝夜不交睫者幾一月。吾婦蕓娘亦大病,

            懨懨在床。心境惡劣,莫可名狀。吾父呼余囑之曰:“我病恐不起,

            汝守數本書,終非糊口計,我托汝于盟弟蔣思齋,仍繼吾業可耳。”

            越日思齋來,即于榻前命拜為師。未幾,得名醫徐觀蓮先生診治,父

            病漸痊。蕓亦得徐力起床。而余則從此習幕矣。此非快事,何記于此?

            曰:此拋書浪游之始,故記之。

            思齋先生名襄,是年冬,即相隨習幕于奉賢宮舍。有同習幕者,

            顧姓名金鑒,宇鴻干,號紫霞,亦蘇州人也。為人慷慨剛毅,直諒不

            阿,長余一歲,呼之為兄。鴻干即毅然呼余為弟,傾心相交。此余第

            一知己交也,惜以二十二歲卒,余即落落寡交,今年且四十有六矣,

            茫茫滄海,不知此生再遇知己如鴻干者否?

            憶與鴻干訂交,襟懷高曠,時興山居之想。重九日,余與鴻干俱

            在蘇,有前輩王小俠與吾父稼夫公喚女伶演劇,宴客吾家,余患其擾,

            先一日約鴻干赴寒山登高,借訪他日結廬之地。蕓為整理小酒(木盍)。

            越日天將曉,鴻干已登門相邀。遂攜(木盍)出胥門,入面肆,

            各飽食。渡胥江,步至橫塘棗市橋,雇一葉扁舟,到山日猶未午。舟

            子頗循良,令其糴米煮飯。余兩人上岸,先至中峰寺。寺在支硎古剎

            之南,循道而上,寺藏深樹,山門寂靜,地僻僧閑,見余兩人不衫不

            履,不甚接待,余等志不在此,未深入。歸舟,飯已熟。飯畢,舟子

            攜(木盍)相隨,矚其子守船,由寒山至高義園之自云精舍。軒臨峭

            壁,飛鑿小池,圍以石欄,一泓秋水,崖懸薜荔,墻積莓苔。坐軒下,

            惟聞落葉蕭蕭,悄無人跡。出門有一亭,囑舟子坐此相候。余兩人從

            石罅中入,名“一線天”,循級盤旋,直造其巔,曰“上白云”,有

            庵已坍頹,存一危棧,僅可遠眺。小憩片刻,即相扶而下,舟子曰:

            “登高忘攜酒(木盍)矣。”鴻干曰:“我等之游,欲覓偕隱地耳,

            非專為登高也。”舟子曰:“離此南行二三里,有上沙村,多人家,

            有隙地,我有表戚范姓居是村,盍往一游?”余喜曰:“此明末徐俟

            齋先生隱居處也,有園聞極幽雅,從未一游。”于是舟子導往。村在

            兩山夾道中。園依山而無石,老樹多極紆回盤郁之勢,亭榭窗欄盡從

            樸素,竹籬茆舍,不愧隱者之居。中有皂莢亭,樹大可兩抱。余所歷

            園亭,此為第一。園左有山,俗呼雞籠山,山峰直豎,上加大石,如

            杭城之瑞石古洞,而不及其玲瓏。旁一青石加榻,鴻干臥其上曰:“此

            處仰觀峰嶺,俯視園亭,既曠且幽,可以開樽矣。”因拉舟子同飲,

            或歌或嘯,大暢胸懷。土人知余等覓地而來,誤以為堪輿,以某處有

            好風水相告。鴻干曰:“但期合意,不論風水。”(豈意竟成讖語!)

            酒瓶既罄,各采野菊插滿兩鬢。

            歸舟,日已將沒。更許抵家,客猶未散。蕓私告余曰:“女伶中

            有蘭官者,端莊可取。”余假傳母命呼之入內,握其腕而睨之,果豐

            頤白膩。余顧蕓曰:“美則美矣,終嫌名不稱實。”蕓曰:“肥者有

            福相。”余曰:“馬虧嵬之禍,玉環之福安在?”蕓以他辭遣之出。

            謂余曰:“今日君又大醉耶?”余乃歷述所游,蕓亦神往者久之。

            癸卯春,余從思齋先生就維揚之聘,始見金、焦面目。金山宜遠

            觀,焦山宜近視,惜余往來其間未嘗登眺。渡江而北,漁洋所謂“綠

            楊城郭是揚州”一語已活現矣!平山堂離城約三四里,行其途有八九

            里,雖全是人工,而奇思幻想,點綴天然,即閬苑瑤池、瓊樓玉宇,

            諒不過此。其妙處在十余家之園亭合而為一,聯絡至山,氣勢俱貫。

            其最難位置處,出城入景,有一里許緊沿城郭。夫城綴于曠遠重山間,

            方可入畫,園林有此,蠢笨絕倫。而觀其或亭或臺、或墻或石、或竹

            或樹,半隱半露間,使游人不覺其觸目,此非胸有丘壑者斷難下手。

            城盡,以虹園為首折面向北,有石梁曰“虹橋”,不知園以橋名乎?

            橋以園名乎?蕩舟過,曰“長堤春柳”,此景不綴城腳而綴于此,更

            見布置之妙。再折而西,壘土立廟,曰“小金山”,有此一擋便覺氣

            勢緊湊,亦非俗筆。聞此地本沙土,屢筑不成,用木排若干,層疊加

            土,費數萬金乃成,若非商家,烏能如是。過此有勝概樓,年年觀競

            渡于此。河面較寬,南北跨一蓮花橋,橋門通八面,橋面設五亭,揚

            人呼為“四盤一暖鍋”,此思窮力竭之為,不甚可取。橋南有蓮心寺,

            寺中突起喇嘛白塔,金頂纓絡,商矗云霄,殿角紅墻松柏掩映,鐘磬

            時聞,此天下園亭所未有者。過橋見三層高閣,畫棟飛檐,五采絢爛,

            疊以太湖石,圍以白石欄,名目“五云多處”,如作文中間之大結構

            也。過此名“蜀岡朝陽”,平坦無奇,且屬附會。將及山,河面漸束,

            堆土植竹樹,作四五曲。似已山窮水盡,而忽豁然開朗,平山之萬松

            林已列于前矣。“平山堂”為歐陽文忠公所書。所謂淮東第五泉,真

            者在假山石洞中,不過一井耳,味與天泉同;其荷亭中之六孔鐵井欄

            者,乃系假設,水不堪飲。九峰園另在南門幽靜處,別饒天趣,余以

            為諸園之冠。康山未到,不識如何。此皆言其大概,其工巧處、精美

            處,不能盡述,大約宜以艷妝美人目之,不可作浣紗溪上觀也。余適

            恭逢南巡盛典,各工告竣,敬演接駕點綴,因得暢其大觀,亦人生難

            遇者也。

            甲辰之春,余隨待吾父于吳江明府幕中,與山陰章蘋江、武林章

            映牧、苕溪頤藹泉諸公同事,恭辦南斗圩行宮,得第二次瞻仰天顏。

            一日,天將晚矣,忽動歸興。有辦差小快船,雙艫兩漿,于太湖飛棹

            疾馳,吳俗呼為“出水轡頭”,轉瞬已至吳門橋。即跨鶴騰空,無此

            神爽。抵家,晚餐未熟也。吾鄉素尚繁華,至此日之爭奇奪勝,較昔

            尤奢。燈彩眩眸,笙歌聒耳,古人所謂“畫棟雕甍”、“珠簾繡幕”、

            “玉欄干”、“錦步障”,不啻過之。余為友人東拉西扯,助其插花

            結彩,閑則呼朋引類,劇飲狂歌,暢懷游覽,少年豪興,不倦不疲。

            茍生于盛世而仍居僻壤,安得此游觀哉?

            是年,何明府因事被議,吾父即就海寧王明府之聘。嘉興有劉蕙

            階者,長齋佞佛,來拜吾父。其家在煙雨樓側,一閣臨河,曰“水月

            居”,其涌經處也,潔靜如僧舍。煙雨樓在鏡湖之中,四岸皆綠楊,

            惜無多竹。有平臺可遠眺,漁舟星列,漠漠平波,似宜月夜。衲子備

            素齋甚佳。至海寧,與白門史心月、山陰俞午橋同事。心月一子名燭

            衡,澄靜緘默,彬彬儒雅,與余莫逆,此生平第二知心交也。惜萍水

            相逢,聚首無多日耳。游陳氏安瀾園,地占百畝,重樓復閣,夾道回

            廊;池甚廣,橋作六曲形;石滿藤蘿,鑿痕全掩;古木千章,皆有參

            天之勢;鳥啼花落,如人深山。此人工而歸于天然者。余所歷平地之

            假石園亭,此為第一。曾于桂花樓中張宴,諸味盡為花氣所奪,惟醬

            姜味不變。姜接之性老而愈辣,以喻忠節之臣,洵不虛也。出南門即

            大海,一日兩潮,如萬丈銀堤破海而過。船有迎潮者,潮至,反棹相

            向,于船頭設一木招,狀如長柄大刀,招一捺,潮即分破,船即隨招

            而入,俄頃始浮起,撥轉船頭隨潮而去,頃刻百里。塘上有塔院,中

            秋夜曾隨吾父觀潮于此。循塘東約三十里,名尖山,一峰突起,撲入

            海中,山頂有閣,匾曰“海闊天空”,一望無際,但見怒濤接天而已。

            余年二十有五,應徽州績溪克明府之召,由武林下“江山船”,

            過富春山,登子陵釣臺。臺在山腰,一峰突起,離水十余丈。豈漢時

            之水競與峰齊耶?月夜泊界口,有巡檢署,“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此景宛然。黃山僅見其腳,惜未一瞻面目。績溪城處于萬山之中,彈

            丸小邑,民情淳樸。近城有石鏡山,由山彎中曲折中里許,懸崖急湍,

            濕翠欲滴;漸高至山腰,有一方石亭,四面皆陡壁;亭左石削如屏,

            青色光潤,可鑒人形,俗傳能照前生。黃巢至此,照為猿猴形,縱火

            焚之,故不復現。離域十里有火云洞天,石紋盤結,凹凸廛巖,如黃

            鶴山樵筆意,而雜亂無章,洞石皆深絳色。旁有一庵甚幽靜,鹽商程

            虛谷曾招游設宴于此。席中有肉饅頭,小沙彌眈眈旁視,授以四枚,

            臨行以番銀二圓為酬,山僧不識,推不受。告以一枚可易青錢七百余

            文,僧以近無易處,仍不受。乃攢湊青蚨六百文付之,始欣然作謝。

            他日余邀同人攜(木盍)再往,老僧囑曰:“曩者小徒不知食何物而

            腹瀉,今勿再與。”可知藜藿之腹不受肉味,良可嘆也。余謂同人曰:

            “作和尚者,必用此等僻地,終身不見不聞,或可修真養靜。若吾鄉

            之虎丘山,終日目所見者妖童艷妓,耳所聽者弦索笙歌,鼻所聞者佳

            肴美酒,安得身如枯木、心如死灰哉?”

            又去城三十里,名曰仁里,有花果會,十二年一舉,每舉各出盆

            花為賽。余在績溪適逢其會,欣然欲往,苦無轎馬,乃教以斷竹為杠,

            縛椅為轎,雇人肩之而去,同游者惟同事許策廷,見者無不訝笑。至

            其地,有廟,不知供何神。廟前曠處高搭戲臺,畫梁方柱極其巍煥,

            近視則紙扎彩畫,抹以油漆者。鑼聲忽至,四人抬對燭大如斷柱,八

            人抬一豬大若牯牛,蓋公養十二年始宰以獻神。策廷笑曰:“豬固壽

            長,神亦齒利。我若為神,烏能享此。”余曰:“亦足見其愚誠也。”

            入廟,殿廊軒院所設花果盆玩,并不剪枝拗節,盡以蒼老古怪為佳,

            大半皆黃山松。既而開場演劇,人如潮涌而至,余與策廷遂避去。未

            兩載,余與同事不合,拂衣歸里。

            余自績溪之游,見熱鬧場中卑鄙之狀不堪入目,因易儒為賈。余

            有姑丈袁萬九,在盤溪之仙人塘作釀酒生涯,余與施心耕附資合伙。

            袁酒本海販,不一載,值臺灣林爽文之亂,海道阻隔,貨積本折,不

            得已仍為馮婦。館江北四年,一無快游可記。迨居蕭爽樓,正作煙火

            神仙,有表妹倩徐秀峰自粵東歸,見余閱居,慨然曰:“足下待露而

            爨,筆耕而炊,終非久計,盍偕我作嶺南游?當不僅獲蠅頭利也。”

            蕓亦勸余曰:“乘此老親尚健,子尚壯年,與其商柴計米而尋歡,不

            如一勞永逸。”余乃商諸交游者,集資作本。蕓會亦自辦繡貨及嶺南

            所無之蘇酒醉蟹等物。稟知堂上,于小春十日,偕秀峰由東壩出蕪湖

            口。

            長江初歷,大暢襟懷。每晚舟泊后,必小酌船頭。見捕魚者罾冪

            不滿三尺,孔大約有四寸,鐵箍四角,似取易沉。余笑曰:“圣人之

            教雖曰‘罟不用數’,而如此之大孔小罾,焉能有獲?”秀峰曰;“此

            專為網(魚便)魚設也。”見其系以長綆,忽起忽落,似探魚之有無。

            末幾,急挽出水,已有(魚便)魚枷罾孔而起矣。余始喟然曰:“可

            知一己之見,未可測其奧妙。”一日,見江心中一峰突起,四無依倚。

            秀峰曰:“此小孤山也。”霜林中,殿閣參差。乘風徑過,惜未一游。

            至滕王閣,猶吾蘇府學之尊經閣移于胥門之大馬頭,王子安序中所云

            不足信也。即于閣下換高尾昂首船,名“三板子”,由贛關至南安登

            陸。值余三十誕辰,秀峰備面為壽。越日過大庾嶺,出巔一亭,匾曰

            “舉頭日近”,言其高也。山頭分為二,兩邊峭壁,中留一道如石巷。

            口列兩碑,一曰“急流勇退”,一曰“得意不可再往”。山頂有梅將

            軍祠,未考為何朝人。所謂嶺上梅花,并無一樹,意者以梅將軍得名

            梅嶺耶?余所帶送禮盆梅,至此將交臘月,已花落而葉黃矣。過嶺出

            口,山川風物便覺頓殊。嶺西一山,石竅玲瓏,已忘其名,輿夫曰:

            “中有仙人床榻。”匆匆竟過,以未得游為悵。至南雄,雇老龍船,

            過佛山鎮,見人家墻頂多列盆花,葉如冬青,花如牡丹,有大紅、粉

            白、粉紅三種,蓋山茶花也。

            臘月望,始抵省城,寓靖海門內,賃王姓臨街樓屋三椽。秀峰貨

            物皆銷與當道,余亦隨其開單拜客,即有配禮者絡繹取貨,不旬日而

            余物已盡。除夕蚊聲如雷。歲朝賀節,有棉袍紗套者。不惟氣候迥別,

            即土著人物,同一五官而神情迥異。

            正月既望,有署中園鄉三友拉余游河觀妓,名曰“打水圍”,妓

            名“老舉”。于是同出靖海門,下小艇(如剖分之半蛋而加篷焉),

            先至沙面。妓船名“花艇”,皆對頭分排,中留水巷以通小艇往來。

            每幫約一二十號,橫木綁定,以防海風。兩船之間釘以木樁,套以藤

            圈,以便隨潮長落。鴇兒呼為“梳頭婆”,頭用銀絲為架,高約四寸

            許,空其中而蟠發于外,以長耳挖插一朵花于鬢,身披元青短襖,著

            元青長褲,管拖腳背,腰束汗巾,或紅或綠,赤足撒鞋,式如梨園旦

            腳。登其艇,即躬身笑迎,搴幃入艙。旁列椅杌,中設大炕,一門通

            艄后。婦呼有客,即聞履聲雜沓而出,有挽髻者,有盤辮者,傅粉如

            粉墻,搽脂如榴火,或紅襖綠褲,或綠襖紅褲,有著短襪而撮繡花蝴

            蝶履者,有赤足而套銀腳鐲者,或蹲于炕,或倚于門,雙瞳閃閃,一

            言不發。余顧秀峰曰:“此何為者也?”秀峰曰:“目成之后,招之

            始相就耳。”余試招之,果即歡容至前,袖出檳榔為敬。入口大嚼,

            澀不可耐,急吐之,以紙擦唇,其吐如血。合艇留大笑。又至軍工廠,

            妝束亦相等,惟長幼皆能琵琶而已。與之言,對曰“(口迷)”,“(口

            迷)”者,“何”也。余曰:“‘少不入廣’者,以其銷魂耳,若此

            野妝蠻語,誰為動心哉?”一友曰:“潮幫妝束如仙,可往一游。”

            至其幫,排舟亦如沙面。有著名鴇兒素娘者,妝束如花鼓婦。其粉頭

            衣皆長領,頸套項鎖,前發齊眉,后發垂肩,中挽一鬏似丫髻,裹足

            者著裙,不裹足者短襪,亦著蝴蝶履,長拖褲管,語音可辯。而余終

            嫌為異服,興趣索然。秀峰曰:“靖海門對渡有揚幫,留吳妝,君往,

            必有合意者。”一友曰:“所謂揚幫者,僅一鴇兒,呼曰邵寡婦,攜

            一媳日大姑,系來自揚州,余皆湖廣江西人也。”因至揚幫。對面兩

            排僅十余艇,其中人物皆云鬟霧鬢,脂粉薄施,闊袖長裙,語音了了,

            所謂邵寡婦者殷勤相接。遂有一友另喚酒船,大者曰“恒(舟婁)”,

            小者曰“沙姑艇”,作東道相邀,請余擇妓。余擇一雛年者,身材狀

            貌有類余婦蕓娘,而足極尖細,名喜兒。秀峰喚一統名翠姑。余皆各

            有舊交。放艇中流,開懷暢飲。至更許,余恐不能自持,堅欲回寓,

            而城已下鑰久矣。蓋海疆之城,日落即閉,余不知也。及終席,有臥

            吃鴉片煙者,有擁妓而調笑者,使頭各送衾枕至,行將連床開鋪。余

            暗詢喜兒:“汝本艇可臥否?”對曰:“有寮可居,未知有客否也。”

            (寮者,船頂之樓。)余曰:“姑往探之。”招小艇渡至邵船,但見

            合幫燈火相對如長廊,寮適無客。鴇兒笑迎曰:“我知今日貴客來,

            故留寮以相待也。”余笑曰:“姥真荷葉下仙人哉!”遂有使頭移燭

            相引,由艙后梯而登。宛如斗室,旁一長榻,幾案俱備。揭簾再進,

            即在頭艙之頂,床亦旁設,中間方窗嵌以玻璃,不火而光滿一室,蓋

            對船之燈光也。衾帳鏡奩,頗極華美。喜兒曰:“從臺可以望月。”

            即在梯門之上疊開一窗,蛇行而出,即后梢之頂也。三面皆設短欄,

            一輪明月,水闊天空。縱橫如亂葉浮水者,酒船也;閃爍如繁星列天

            者,酒船之燈也;更有小艇梳織往來,笙歌弦索之聲雜以長潮之沸,

            令人情為之移。余曰:“‘少不入廣’,當在斯矣!”惜余婦蕓娘不

            能偕游至此,回顧喜兒,月下依稀相似,因挽之下臺,息燭而臥。天

            將曉,秀峰等已哄然至,余披衣起迎,皆責以昨晚之逃。余曰:“無

            他,恐公等掀衾揭帳耳!”遂同歸寓。

            越數日,偕秀峰游海珠寺。寺在水中,圍墻若城四周。離水五尺

            許有洞,設大炮以防海寇,潮長潮落,隨水浮沉,不覺炮門之或高或

            下,亦物理之不可測者。十三洋行在幽蘭門之西,結構與洋畫同。對

            渡名花地,花木甚繁,廣州賣花處也。余自以為無花不識,至此僅識

            十之六七,詢其名有《群芳譜》所未載者,或土音之不同欽?海珠寺

            規模極大,山門內植榕樹,大可十余抱,陰濃如蓋,秋冬不凋。柱檻

            窗欄皆以鐵梨木為之。有菩提樹,其葉似柿,浸水去皮,肉筋細如蟬

            翼紗,可裱小冊寫經。

            歸途訪喜兒于花艇,適翠、喜二妓俱無客。茶罷欲行,挽留再三。

            余所屬意在寮,而其媳大姑已有酒客在上,因渭邵鴇兒曰:“若可同

            往寓中,則不妨一敘。”邵曰:“可。”秀峰先歸,囑從者整理酒肴。

            余攜翠、喜至寓。正談笑間,適郡署王懋老不期來,挽之同飲。酒將

            沾唇,忽聞樓下人聲嘈雜,似有上樓之勢,蓋房東一侄素無賴,知余

            招妓,故引人圖詐耳。秀蜂怨曰:“此皆三白一時高興,不合我亦從

            之。”余曰:“事已至此,應速思退兵之計,非斗口時也。”懋老曰:

            “我當先下說之。”余即喚仆速雇兩轎,先脫兩妓,再圖出城之策。

            聞懋老說之不退,亦不上樓。兩轎已備,余仆手足頗捷,令其向前開

            路,秀挽翠姑繼之,余挽喜兒于后,一哄而下。秀峰、翠姑得仆力已

            出門去,喜兒為橫手所拿,余急起腿,中其臂,手一松面喜兒脫去,

            余亦乘勢脫身出。余仆猶守于門,以防追搶。急問之曰:“見喜兒否?”

            仆曰:“翠姑已乘轎去,喜娘但見其出,未見其乘轎也。”余急燃炬,

            見空轎猶在路旁。急追至靖海門,見秀峰侍翠轎而立,又問之,對曰:

            “或應投東,而反奔西矣。”急反身,過寓十余家,聞暗處有喚余者,

            燭之,喜兒也,遂納之轎,肩而行。秀峰亦奔至,曰:“幽蘭門有水

            竇可出,已托人賄之啟鑰,翠姑去矣,喜兒速往!”余曰:“君速回

            寓退兵,翠、喜交我!”至水竇邊,果已肩鑰,翠先在。余遂左掖喜,

            右挽翠,折腰鶴步,踉蹌出竇。天適微雨,路滑如油,至河干沙面,

            笙歌正盛。小艇有識翠姑者,招呼登舟。始見喜兒首如飛蓬,釵環俱

            無有。余曰:“被搶去耶?”喜兒笑曰:“聞此皆赤金,阿母物也,

            妾于下樓時已除去,藏于囊中。若被搶去,累君賠償耶。”余聞言,

            心甚德之,令其重整釵環,勿舍阿母,托言寓所人雜,故仍歸舟耳。

            翠姑如言告母,并曰:“酒菜已飽,備粥可也。”時寮上酒客已去,

            邵鴇兒命翠亦陪余登寮。見兩對繡鞋泥污已透。三人共粥,聊以充饑。

            剪燭絮談,始悉翠籍湖南,喜亦豫產,本姓歐陽,父亡母醮,為惡叔

            所賣。翠姑告以迎新送舊之苦,心不歡必強笑,酒不勝必強飲,身不

            快必強陪,喉不爽必強歌。更有乖張其性者,稍不合意,即擲酒翻案,

            大聲辱罵,假母不察,反言接待不周,又有惡客徹夜蹂躪,不堪其擾。

            喜兒年輕初到,母猶惜之。不覺淚隨言落。喜兒亦嘿然涕泣。余乃挽

            喜入懷,撫慰之。矚翠姑臥于外榻,蓋因秀峰交也。

            自此或十日或五日,必遣人來招,喜或自放小艇,親至河干迎接。

            余每去必邀秀峰,不邀他客,不另放艇。一夕之歡,番銀四圓而已。

            秀峰今翠明紅,俗謂之跳槽,甚至一招兩妓;余則惟喜兒一人,偶獨

            往,或小酌于平臺,或清談于寮內,不令唱歌,不強多欽,溫存體恤,

            一艇怡然,鄰妓皆羨之。有空閑無客者,知余在寮,必來相訪。合幫

            之妓無一不識,每上其艇,呼余聲不絕,余亦左顧右盼,應接不暇,

            此雖揮霍萬金所不能致者。余四月在彼處,共費百余金,得嘗荔枝鮮

            果,亦生平快事。后鴇兒欲索五百金強余納喜,余患其擾,遂圖歸計。

            秀峰迷戀于此,因勸其購一妾,仍由原路返吳。明年,秀峰再往,吾

            父不準偕游,遂就青浦楊明府之聘。及秀峰歸,述及喜兒因余不往,

            幾尋短見。噫!“半年一覺揚幫夢,贏得花船薄幸名”矣!

            余自粵東歸來,館青浦兩載,無快游可述。未幾,蕓、憨相遇,

            物議沸騰,蕓以激憤致病。余與程墨安設一書畫鋪于家門之側,聊佐

            湯藥之需。

            中秋后二日,有吳云客偕毛憶香、王屋燦邀余游西山小靜室,余

            適腕底無閑,囑其先往。吳曰:“子能出城,明午當在山前水踏橋之

            來鶴庵相候。”余諾之。

            越日,留程守鋪,余獨步出閶門,至山前過水踏橋,循田塍而西。

            見一庵南向,門帶清流,剝琢問之,應曰:“客何來?”余告之。笑

            曰:“此‘得云’也,客不見匾額乎?‘來鶴’已過矣!”余曰:“自

            橋至此,未見有庵。”其人回指曰:“客不見土墻中森森多竹者,即

            是也。”余乃返至墻下。小門深閉,門隙窺之,短籬曲徑,綠竹猗猗,

            寂不聞人語聲,叩之亦無應者。一人過,曰:“墻穴有石,敲門具也。”

            余試連擊,果有小沙彌出應。余即循徑入,過小石橋,向西一折,始

            見山門,懸黑漆額,粉書“來鶴”二字,后有長跋,不暇細觀。入門

            經韋陀殿,上下光潔,纖塵不染,知為好靜室。忽見左廊又一小沙彌

            奉壺出,余大聲呼問,即聞室內星燦笑曰:“何如?我謂三白決不失

            信也!”旋見云客出迎,日:“候君早膳,何來之遲?”一僧繼其后,

            向余稽首,問知為竹逸和尚。入其室,僅小屋三椽,額曰“桂軒”,

            庭中雙桂盛開。星燦、憶香群起嚷曰:“來遲罰三杯!”席上葷素精

            潔,酒則黃白俱備。余問曰:“公等游幾處矣?”云客曰:“昨來已

            晚,今晨僅到得云、河亭耳。”歡飲良久。飯畢,仍自得云、河亭共

            游八九處,至華山而止。各有佳處,不能盡述。華山之頂有蓮花峰,

            以時欲暮,期以后游。桂花之盛至此為最,就花下飲清茗—甌,即乘

            山輿,徑回來鶴。

            桂軒之東另有臨潔小閣,已杯盤羅列。竹逸寡言靜坐而好客善飲。

            始則折桂催花,繼則每人一令,二鼓始罷。余曰:“今夜月色甚佳,

            即此酣臥,未免有負清光,何處得高曠地,一玩月色,庶不虛此良夜

            也?”竹逸曰:“放鶴亭可登也。”云客曰:“星燦抱得琴來,未聞

            絕調,到彼一彈何如?”乃偕往.但見木犀香里,一路霜林,月下長

            空,萬籟俱寂。星燦彈《梅花三弄》,飄飄欲仙。憶香亦興發,袖出

            鐵笛,嗚嗚而吹之。云客曰:“今夜石湖看月者,誰能如吾輩之樂裁?”

            蓋吾蘇八月十八日石湖行春橋下有看串月勝會,游船排擠,徹夜笙歌,

            名雖看月,實則挾妓哄飲而已。未幾,月落霜寒,興圃歸臥。

            明晨,云客謂眾曰:“此地有無隱庵,極幽僻,君等有到過者否?”

            咸對曰:“無論未到,并未嘗聞也。”竹逸曰:“無隱四面皆山,其

            地甚僻,僧不能久居。向年曾一至,已坍廢,自尺木彭居士重修后,

            未嘗往焉,今猶依稀識之。如欲往游,請為前導。”憶香曰:“枵腹

            去耶?”竹逸笑曰:“已備素面矣,再令道人攜酒盒相從也。”面畢,

            步行而往。過高義園,云客欲往白云精舍,入門就坐。一僧徐步出,

            向云客拱手曰:“違教兩月,城中有何新聞?撫軍在轅否?”憶香忽

            起曰:“禿!”拂袖徑出。余與星燦忍笑隨之,云客、竹逸酬答數語,

            亦辭出。高義園即范文正公墓,白云精舍在其旁。一軒面壁,上懸藤

            蘿,下鑿一潭,廣丈許,一泓清碧,有金鱗游泳其中,名曰“缽盂泉”。

            竹爐茶灶,位置極幽。軒后于萬綠叢中,可瞰范園之概。惜衲子俗,

            不堪久坐耳。是時由上沙村過雞籠山,即余與鴻干登高處也。風物依

            然,鴻干已死,不勝今昔之感。正惆悵間,忽流泉阻路不得進,有三

            五村童掘菌子于亂草中,探頭而笑,似訝多人之至此者。詢以無隱路,

            對曰:“前途水大不可行,請返數武,南有小徑,度嶺可達。”從其

            言。度嶺南行里許,漸覺竹樹叢雜,四山環繞,徑滿綠茵,已無人跡。

            竹逸徘徊四顧曰:“似在斯,而徑不可辨,奈何?”余乃蹲身細矚,

            于千竿竹中隱隱見亂石墻舍,徑撥叢竹間,橫穿入覓之,始得一門,

            曰“無隱禪院,某年月日南園老人彭某重修”,眾喜曰:“非君則武

            陵源矣!”山門緊閉,敲良久,無應者。忽旁開一門,呀然有聲,一

            鶉衣少年出,面有菜色,足無完履,問曰:“客何為者?”竹逸稽首

            曰:“慕此幽靜,特來瞻仰。”少年曰:“如此窮山,僧散無人接待,

            請覓他游。”言已,閉門欲進。云客急止之,許以啟門放游,必當酬

            謝。少年笑曰:“茶葉俱無,恐慢客耳,豈望酬耶?”山門一啟,即

            見佛面,金光與綠陰相映,庭階石礎苔積如繡,殿后臺級如墻,石欄

            繞之。循臺而西,有石形如饅頭,高二丈許,細竹環其趾。再西折北,

            由斜廊躡級而登,客堂三卷楹緊對大石。石下鑿一小月池,清泉一派,

            荇藻交橫。堂東即正殿,殿左西向為僧房廚灶,殿后臨峭壁,樹雜陰

            濃,仰不見天。星燦力疲,就池邊小憩,余從之。將啟盒小酌,忽聞

            憶香音在樹杪,呼曰:“三白速來,此間有妙境!”仰而視之,不見

            其人,因與星燦循聲覓之。由東廂出一小門,折北,有石蹬如梯,約

            數十級,于竹塢中瞥見一樓。又梯而上,八窗洞然,額曰“飛云閣”。

            四山抱列如城,缺西南一角,遙見一水浸天,風帆隱隱,即太湖也。

            倚窗俯視,風動竹梢,如翻麥浪。憶香曰:“何如?”余曰:“此妙

            境也。”忽又聞云客于樓西呼曰:“憶香速來,此地更有妙境!”因

            又下樓,折而西,十余級,忽豁然開朗,平坦如臺。度其地,已在殿

            后峭壁之上,殘磚缺礎尚存,蓋亦昔日之殿基也。周望環山,較閣更

            暢。憶香對太湖長嘯一聲,則群山齊應。乃席地開樽,忽愁枵腹,少

            年欲烹焦飯代茶,隨令改茶為粥,邀與同啖。詢其何以冷落至此,曰:

            “四無居鄰,夜多暴客,積糧時來強竊,即植蔬果,亦半為樵子所有。

            此為崇寧寺下院,長廚中月送飯干一石、鹽菜一壇而已。某為彭姓裔,

            暫居看守,行將歸去,不久當無人跡矣。”云客謝以番銀一圓。

            返至來鶴,買舟而歸。余繪《無隱圖》一幅,以贈竹逸,志快游

            也。

            是年冬,余為友人作中保所累,家庭失歡,寄居錫山華氏。明年

            春,將之維揚而短于資,有故人韓春泉在上洋幕府,因往訪焉。衣敝

            履穿,不堪入署,投札約晤于郡廟園亭中。及出見,知余愁苦,概助

            十金。園為洋商捐施而成,極為闊大,惜點綴各景,雜亂無章,后疊

            山石,亦無起伏照應。歸途忽思虞山之勝,適有便舟附之。時當春仲,

            桃李爭研,逆旅行蹤,苦無伴侶,乃懷青銅三百,信步至虞山書院。

            墻外仰矚,見叢樹交花,嬌紅稚綠,傍水依山,極饒幽趣。惜不得其

            門而入,問途以往,遇設篷瀹茗者,就之,烹碧羅春,飲之極佳。詢

            虞山何處最勝,一游者曰:“從此出西關,近劍門,亦虞山最佳處也,

            君欲往,請為前導。”余欣然從之。出西門,循山腳,高低約數里,

            漸見山峰屹立,石作橫紋,至則一山中分,兩壁凹凸,高數十仞,近

            而仰視,勢將傾墮。其人曰:“相傳上有洞府,多仙景,惜無徑可登。”

            余興發,挽袖卷衣,猿攀而上,直造其巔。所謂洞府者,深僅丈許,

            上有石罅,洞然見天。俯首下視,腿軟欲墮。乃以腹面壁,依藤附蔓

            而下。其人嘆曰:“壯裁!游興之豪,未見有如君者。”余口渴思飲,

            邀其人就野店沽飲三杯。陽烏將落,未得遍游,拾赭石十余塊,懷之

            歸寓,負笈搭夜航至蘇,仍返錫山。此余愁苦中之快游也。

            嘉慶甲子春,痛遭先君之變,行將棄家遠遁,友人夏揖山挽留其

            家。秋八月,邀余同往東海永泰沙勘收花息。沙隸崇明。出劉河口,

            航海百余里。新漲初辟,尚無街市。茫茫蘆荻,絕少人煙,僅有同業

            丁氏倉庫數十椽,四面掘溝河,筑堤栽柳繞于外。丁字實初,家于崇,

            為一沙之首戶;司會計者姓王。俱家爽好客,不拘禮節,與余乍見即

            同故交。宰豬為餉,傾甕為飲。令則拇戰,不知詩文;歌則號呶,不

            講音律。酒酣,揮工人舞拳相撲為戲。蓄牯牛百余頭,皆露宿堤上。

            養鵝為號,以防海盜。日則驅鷹犬獵于蘆叢沙渚間,所獲多飛禽。余

            亦從之馳逐,倦則臥。引至園田成熟處,每一字號圈筑高堤,以防潮

            汛。堤中通有水竇,用閘啟閉,旱則長潮時啟閘灌之,潦則落潮時開

            閘泄之。佃人皆散處如列星,一呼俱集,稱業戶曰“產主”,唯唯聽

            命,樸誠可愛。而激之非義,則野橫過于狼虎;幸一言公平,率然拜

            服。風雨晦明,恍同太古。臥床外矚即睹洪濤,枕畔潮聲如鳴金鼓。

            一夜,忽見數十里外有紅燈大如栲栳,浮于海中,又見紅光燭天,勢

            同失火,實初日:“此處起現神燈神火,不久又將漲出沙田矣。”揖

            山興致素豪,至此益放。余更肆無忌憚,牛背狂歌,沙頭醉舞,隨其

            興之所至,真生平無拘之快游也。事竣,十月始歸。

            吾蘇虎丘之勝,余取后山之千頃云一處,次則劍池而已,余皆半

            借人工,且為脂粉所污,已失山林本相。即新起之白公祠、塔影橋,

            不過留雅名耳。其冶坊濱,余戲改為“野芳濱”,更不過脂鄉粉隊,

            徒形其妖冶而已。其在城中最著名之獅子林,雖曰云林手筆,且石質

            玲瓏,中多古木,然以大勢觀之,竟同亂堆煤渣,積以苔蘚,穿以蟻

            災,全無山林氣勢。以余管窺所及,不知其抄。靈巖山,為吳王館娃

            宮故址,上有西施洞、響屜廊、采香徑諸勝,面其勢散漫,曠無收束,

            不及天平支硎之別饒幽趣。

            鄧尉山一名元墓,西背太湖,東對錦峰,丹崖翠閣,望如圖畫,

            居人種梅為業,花開數十里,一望如積雪,故名“香雪海”。山之左

            有古柏四樹,名之曰“清、奇、古、怪”:清者,一株挺直,茂如翠

            蓋;奇者,臥地三曲,形“之”字;古者,禿頂扁闊,半朽如掌;怪

            者,體似旋螺,枝干皆然。相傳漢以前物也。

            初僅丈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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