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卷二十三 志第十三◎天文一
言天者有三家，一曰宣夜，二曰蓋天，三曰渾天，而天之正體，經(jīng)無前說，馬《書》、班《志》，又闕其文。漢靈帝議郎蔡邕于朔方上書曰："論天體者三家，宣夜之學(xué)，絕無師法。《周髀》術(shù)數(shù)具存，考驗(yàn)天狀，多所違失。惟渾天僅得其情，今史官所用候臺(tái)銅儀，則其法也。立八尺圓體，而具天地之形，以正黃道;占察發(fā)斂，以行日月，以步五緯，精微深妙，百世不易之道也。官有其器而無本書，前志亦闕而不論。本欲寢伏儀下，思惟微意，按度成數(shù)，以著篇章。罪惡無狀，投畀有北，灰滅雨絕，勢(shì)路無由。宜問群臣，下及巖穴，知渾天之意者，使述其義。"時(shí)閹官用事，邕議不行。
漢末吳人陸績(jī)善天文，始推渾天意。王蕃者，盧江人，吳時(shí)為中常侍，善數(shù)術(shù)，傳劉洪《乾象歷》。依《乾象法》而制渾儀，立論考度曰：
前儒舊說，天地之體，狀如鳥卵，天包地外，猶殼之裹黃也。周旋無端，其形渾渾然，故曰渾天也。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五百八十九分度之百四十五，半露地上，半在地下。其二端謂之南極、北極。北極出地三十六度，南極入地亦三十六度，兩極相去一百八十二度半強(qiáng)。繞北極徑七十二度，常見不隱，謂之上規(guī);繞南極七十二度，常隱不見，謂之下規(guī)。赤道帶天之纮，
去兩極各九十一度少強(qiáng)。黃道，日之所行也。半在赤道外，半在赤道內(nèi)，與赤道東交于角五少弱，西交于奎十四少強(qiáng)。其出赤道外極遠(yuǎn)者，去赤道二十四度，斗二十一度是也。其入赤道內(nèi)極遠(yuǎn)者，亦二十四度，井二十五度是也。
日南至在斗二十一度，去極百一十五度少強(qiáng)是也。日最南，去極最遠(yuǎn)，故景最長(zhǎng)。黃道斗二十一度，出辰入申，故日亦出辰入申。日晝行地上百四十六度強(qiáng)，故日短;夜行地下二百一十九度少弱，故夜長(zhǎng)。自南至之后，日去極稍近，故景稍短。日晝行地上度稍多，故日稍長(zhǎng);夜行地下度稍少，故夜稍短。日所在度稍北，故日稍北，以至于夏至，日在井二十五度，去極六十七度少強(qiáng)，是日最北，去極最近，景最短。黃道井二十五度，出寅入戌，故日亦出寅入戌。日晝行地上二百一十九度少弱，故日長(zhǎng);夜行地下百四十六度強(qiáng)，故夜短。自夏至之后，日去極稍遠(yuǎn)，故景稍長(zhǎng)。日晝行地上度稍少，故日稍短;夜行地下度稍多，故夜稍長(zhǎng)。日所在度稍南，故日出入稍南，以至于南至而復(fù)初焉。斗二十一，井二十五，南北相覺四十八度。
春分日，在奎十四少強(qiáng);秋分日，在角五少弱，此黃赤二道之交中也。去極俱九十一度少強(qiáng)，南北處斗二十一井二十五之中，故景居二至長(zhǎng)短之中。奎十四，角五，出卯入酉，故
日亦出卯入酉。日晝行地上，夜行地下，俱百八十二度半強(qiáng)。故日見之漏五十刻，不見之漏五十刻，謂之晝夜同。夫天之晝夜，以日出入為分;人之晝夜，以昏明為限。日未出二刻半而明，日已入二刻半而昏，故損夜五刻以益晝，是以春秋分之漏晝五十五刻。
三光之行，不必有常，術(shù)家以算求之，各有同異，故諸家歷法參差不齊。《洛書甄耀度》、《春秋考異郵》皆云周天一百七萬一千里，一度為二千九百三十二里七十一步二尺七寸四分四百八十七分分之三百六十二。陸績(jī)?cè)疲禾鞏|西南北徑三十五萬七千里，此言周三徑一也。考之徑一不啻周三，率周百四十二而徑四十五，則天徑三十三萬九千四百一里一百二十二步三尺二寸一分七十一分分之九。
《周禮》："日至之景，尺有五寸，謂之地中。"鄭眾說："土圭之長(zhǎng)，尺有五寸。以夏至之日，立八尺之表，其景與土圭等，謂之地中，今潁川陽城地也。"鄭玄云："凡日景于地千里而差一寸，景尺有五寸者，南戴日下萬五千里也。"以此推之，日當(dāng)去其下地八萬里矣。日邪射陽城，則天徑之半也。天體圓如彈丸，地處天之半，而陽城為中，則日春秋冬夏，昏明晝夜，去陽城皆等，無盈縮矣。故知從日邪射陽城為天徑之半也。
以句股法言之，傍萬五千里，句也;立八萬里，股也;從日邪射陽城，弦也。以句股求弦法入
之，得八萬一千三百九十四里三十步五尺三寸六分，天徑之半，而地上去天之?dāng)?shù)也。倍之，得十六萬二千七百八十八里六十一步四尺七寸二分，天徑之?dāng)?shù)也。以周率乘之，徑率約之，得五十一萬三千六百八十七里六十八步一尺八寸二分，周天之?dāng)?shù)也。減《甄耀度》、《考異郵》五十五萬七千三百一十二里有奇。一度凡千四百六里百二十四步六寸四分十萬七千五百六十五分分之萬九千三十九，減舊度千五百二十五里二百五十六步三尺三寸二十一萬五千一百三十分分之十六萬七百三十分。黃赤二道，相與交錯(cuò)，其間相去二十四度。以兩儀推之，二道俱三百六十五度有奇，是以知天體圓如彈丸。而陸績(jī)?cè)鞙喯螅湫稳瑛B卵，然則黃道應(yīng)長(zhǎng)于赤道矣。績(jī)?cè)铺鞏|西南北徑三十五萬七千里，然則績(jī)亦以天形正圓也。而渾象為鳥卵，則為自相違背。
古舊渾象以二分為一度，凡周七尺三寸半分。張衡更制，以四分為一度，凡周一丈四尺六寸。蕃以古制局小，星辰稠穊;衡器傷大，難可轉(zhuǎn)移。更制渾象，以三分為一度，凡周天一丈九寸五分四分分之三也。
御史中丞何承天論渾象體曰："詳尋前說，因觀渾儀，研求其意，有以悟天形正圓，而水周其下。言四方者，東旸谷，日之所出，西至濛汜，日之所入。莊子又云：'北溟之魚，化而
為鳥，將徙于南溟。'斯亦古之遺記，四方皆水證也。四方皆水，謂之四海。凡五行相生，水生于金，是故百川發(fā)源，皆自山出，由高趣下，歸注于海。日為陽精，光耀炎熾，一夜入水，所經(jīng)燋竭，百川歸注，足于補(bǔ)復(fù)，故旱不為減，浸不為益。徑天之?dāng)?shù)，蕃說近之。"
太中大夫徐爰曰："渾儀之制，未詳厥始。王蕃言：'《虞書》稱"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則今渾天儀日月五星是也。鄭玄說："動(dòng)運(yùn)為機(jī)，持正為衡，皆以玉為之。視其行度，觀受禪是非也。"渾儀，羲和氏之舊器，歷代相傳，謂之機(jī)衡，其所由來，有原統(tǒng)矣。而斯器設(shè)在候臺(tái)，史官禁密，學(xué)者寡得聞見;穿鑿之徒，不解機(jī)衡之意，見有七政之言，因以為北斗七星，構(gòu)造虛文，托之讖緯，史遷、班固，猶尚惑之。鄭玄有贍雅高遠(yuǎn)之才，沈靜精妙之思，超然獨(dú)見，改正其說，圣人復(fù)出，不易斯言矣。'蕃之所云如此。夫候?qū)徠哧祝?dāng)以運(yùn)行為體，設(shè)器擬象，焉得定其盈縮，推斯而言，未為通論。設(shè)使唐、虞之世，已有渾儀，涉歷三代，以為定準(zhǔn)，后世聿遵，孰敢非革。而三天之儀，紛然莫辯，至揚(yáng)雄方難蓋通渾。張衡為太史令，乃鑄銅制范。衡傳云：'其作渾天儀，考步陰陽，最為詳密。'故知自衡以前，未有斯儀矣。蕃又云：'渾天遭秦之亂，師徒喪絕，而失其文，惟渾天儀尚在候臺(tái)。'案既非舜之璇玉，又不載今儀所造，以緯書為穿鑿，鄭玄為博實(shí)，偏信無據(jù)，未可承用。夫璇玉，貴美之名;機(jī)衡，詳細(xì)之目。所以先儒以為北斗七星，天綱運(yùn)轉(zhuǎn)，圣人仰觀俯
察，以審時(shí)變焉。"
史臣案：設(shè)器象，定其恒度，合之則吉，失之則兇，以之占察，有何不可。渾文廢絕，故有宣、蓋之論，其術(shù)并疏，故后人莫述。揚(yáng)雄《法言》云："或人問渾天于雄。雄曰：'落下閎營(yíng)之，鮮于妄人度之，耿中丞象之，幾乎莫之違也'。"若問天形定體，渾儀疏密，則雄應(yīng)以渾儀答之，而舉此三人以對(duì)者，則知此三人制造渾儀，以圖晷緯。問者蓋渾儀之疏密，非問渾儀之淺深也。以此而推，則西漢長(zhǎng)安已有其器矣。將由喪亂亡失，故衡復(fù)鑄之乎?王蕃又記古渾儀尺度并張衡改制之文，則知斯器非衡始造，明矣。衡所造渾儀，傳至魏、晉，中華覆敗，沈沒戎虜;績(jī)、蕃舊器，亦不復(fù)存。晉安帝義熙十四年，高祖平長(zhǎng)安，得衡舊器，儀狀雖舉，不綴經(jīng)星七曜。
文帝元嘉十三年，詔太史令錢樂之更鑄渾儀，徑六尺八分少，周一丈八尺二寸六分少，地在天內(nèi)，立黃赤二道，南北二極規(guī)二十八宿，北斗極星，五分為一度，置日月五星于黃道之上，置立漏刻，以水轉(zhuǎn)儀，昏明中星，與天相應(yīng)。十七年，又作小渾天，徑二尺二寸，周六尺六寸，以分為一度，安二十八宿中外宮，以白黑珠及黃三色為三家星，日月五星，悉居黃道。
蓋天之術(shù)，云出周公旦訪之殷商，蓋假托之說也。其書號(hào)曰周髀。髀者，表也，周天之?dāng)?shù)也。其術(shù)云："天如覆蓋，地如覆盆，地中高而四隤，日月隨天轉(zhuǎn)運(yùn)，隱地之高，以為晝夜也。天地相去凡八萬里，天地之中，高于外衡六萬里;地上之高，高于天之外衡二萬里也。"或問蓋天于揚(yáng)雄。揚(yáng)雄曰："蓋哉!蓋哉!"難其八事。鄭玄又難其二事。為蓋天之學(xué)者，不能通也。劉向《五紀(jì)》說，《夏歷》以為列宿日月皆西移，列宿疾而日次之，月最遲。故日與列宿昏俱入西方;后九十一日，是宿在北方;又九十一日，是宿在東方;九十一日，在南方。此明日行遲于列宿也。月生三日，日入而月見西方;至十五日，日入而月見東方;將晦，日未出，乃見東方。以此明月行之遲于日，而皆西行也。向難之以《鴻范傳》曰："晦而月見西方，謂之朓。朓，疾也。朔而月見東方，謂之側(cè)匿。側(cè)匿，遲不敢進(jìn)也。星辰西行，史官謂之逆行。"此三說，《夏歷》皆違之，跡其意，好異者之所作也。
晉成帝咸康中，會(huì)稽虞喜造《安天論》，以為"天高窮于無窮，地深測(cè)于不測(cè)。地有居靜之體，天有常安之形。論其大體，當(dāng)相覆冒，方則俱方，圓則俱圓，無方圓不同之義也。"喜族祖河間太守聳又立《穹天論》云："天形穹隆，當(dāng)如雞子幕，其際周接四海之表，浮乎元?dú)庵稀?而吳太常姚信造《昕天論》曰："嘗覽《漢書》云：冬至日在牽牛，去極遠(yuǎn);夏至日在東井，去極近。欲以推日之長(zhǎng)短，信以太極處二十八宿之中央，雖有遠(yuǎn)近，不能相倍。
"今《昕天》之說，以為"冬至極低，而天運(yùn)近南。故日去人遠(yuǎn)，而斗去人近;北天氣至，故冰寒也。夏至極起，而天運(yùn)近北，而斗去人遠(yuǎn)，日去人近，南天氣至，故炎熱也。極之立時(shí)，日行地中淺，故夜短;天去地高，故晝長(zhǎng)也。極之低時(shí)，日行地中深，故夜長(zhǎng);天去地下淺，故晝短也。然則天行寒依于渾，夏依于蓋也。"按此說應(yīng)作"軒昂"之"軒"，而作"昕"，所未詳也。凡三說，皆好異之談，失之遠(yuǎn)矣。凡天文經(jīng)星，常宿中外宮，前史已詳。今惟記魏文帝黃初以來星變?yōu)椤短煳闹尽罚岳m(xù)司馬彪云。
魏文帝黃初三年九月甲辰，客星見太微左掖門內(nèi)。占曰："客星出太微，國有兵喪。"十月，孫權(quán)叛命，帝自南征，前驅(qū)臨江，破其將呂范等。是后累有征役。七年五月，文帝崩。
黃初四年三月癸卯，月犯心大星。十二月丙子，月又犯心大星。占曰："心為天王，王者惡之。"七年五月，文帝崩。黃初四年六月甲申，太白晝見。五年十一月辛卯，太白又晝見。案劉向《五紀(jì)論》曰："太白少陰，弱，不得專行，故以己未為界，不得經(jīng)天而行。經(jīng)天則晝見，其占為兵，為喪，為不臣，為更王。強(qiáng)國弱，小國強(qiáng)。"是時(shí)，孫權(quán)受魏爵號(hào)，而稱兵距守。七年五月，文帝崩。八月，吳遂圍江夏，寇襄陽，魏江夏太守文聘固守得全。大將軍司馬懿救襄陽，斬吳將張霸。
黃初四年十一月，月暈北斗。占曰："有大喪，赦天下。"七年五月，文帝崩，明帝即位，大赦天下。黃初五年十月，歲星入太微，逆行積百三十九日乃出。占曰："五星入太微，從右入三十日以上，人主有大憂。"一曰："有赦至。"七年五月，文帝崩，明帝即位，大赦天下。
黃初六年五月十六日壬戌，熒惑入太微，至二十六日壬申，與歲星相及，俱犯右執(zhí)法;至二十七日癸酉，乃出。占曰："從右入三十日以上，人主有大憂。"又"日月五星犯左右執(zhí)法，大臣有憂。"一曰："執(zhí)法者誅。金火尤甚。"十一月，皇子?xùn)|武陽王鑒薨。七年正月，驃騎將軍曹洪免為庶人。四月，征南大將軍夏侯尚薨。五月，文帝崩。《蜀記》稱："明帝問黃權(quán)曰：'天下鼎立，何地為正?'對(duì)曰：'當(dāng)驗(yàn)天文。往熒惑守心，而文皇帝崩，吳、蜀無事，此其微也。"案三國史，并無熒惑守心之文，宜是入太微。黃初六年十月乙未，有星孛于少微，歷軒轅。案占，孛、彗異狀，其殃一也。為兵喪除舊布新之象，余災(zāi)不盡，為旱兇饑暴疾。長(zhǎng)大見久災(zāi)深;短小見速災(zāi)淺。是時(shí)帝軍廣陵，辛丑，親御甲胄，跨馬觀兵。明年五月，文帝崩。
魏明帝太和四年十一月壬戌，太白犯歲星。占曰："太白犯五星，有大兵;犯列宿，為小兵。
"五年三月，諸葛亮以大眾寇天水，遣大將軍司馬懿距退之。太和五年五月，熒惑犯房。占曰："房四星，股肱臣將相位也。月五星犯守之，將相有憂。"七月，車騎將軍張郃追諸葛亮，為其所害。十二月，太尉華歆薨。太和五年十一月乙酉，月犯軒轅大星。占曰："女主憂。"十二月甲辰，月犯鎮(zhèn)星。占曰："女主當(dāng)之。"六年三月乙亥，月又犯軒轅大星。青龍二年十一月乙丑，月又犯鎮(zhèn)星。三年正月，太后郭氏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