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12日發(作者:從當下出發)

論“桃園結義”及對后世的影響
民間所言“桃園結義”,不見諸史料卻是流傳最為廣泛、影響最為深遠的故事。《三國演義》第一回用了“宴桃園豪杰三結義”這樣的回目,來昭示劉備、關羽、張飛非血緣關系的三兄弟真情,這就讓我們不得不重新對桃園結義來一番審慎的研究。前人往往關注該故事如何成為后人效仿的典范,而未曾全面的探討。筆者不揣淺陋,在此對其產生、流播、影響作一番梳理、研究,以求就教于方家。
一 “桃園結義”之淵源
現存所見講述“桃園結義”的成型故事,最早是元朝建安虞氏至治(1321-1323)刊刻的《全相平話三國志》。該書因是當時說書藝人的講話底本,為坊間所刻,所以內容極為粗糙,且只講故事本身,回與回之間沒有回目,其敘述桃園結義故事如下:關、張二人見德公生得狀貌非俗,有千般說不盡底福氣。關公遂進酒于德公。公見二人狀貌亦非凡,喜甚,也不推辭,接盞便飲。飲罷,張飛把盞,德公又接飲,飛邀德公同坐。三杯酒罷,三人同宿昔交便氣合。有張飛言曰:“此處不是咱坐處,二公不棄,就敝宅聊飲一杯。”二公見飛言,便隨飛到宅中。后有一桃園,園內有小亭,飛遂邀二公亭上置酒,三人歡飲。飲間,三人各序年甲,德公最長,關公次之,飛最小。從此大者為兄,小者為弟,宰白馬祭天,殺烏牛祭地,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三人同行同坐同眠,誓為兄弟。
這段故事的素材顯然源自陳壽《三國志》,茲溯其本源見下:
《三國志?蜀書?先主傳》:劉備“好結交豪俠,年少爭附之。”
《三國志?蜀書?關羽傳》有“先主與二人寢則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廣坐,侍立終日,隨先主周旋不避艱險。”
《三國志?蜀書?張飛傳》記載:“少與關羽俱事先主,羽年長數歲,飛兄事之。”
《三國志?蜀書?費?t傳》費?t勸關羽時說:“王與君侯,譬猶一體,同休等戚,禍福共之”。
《華陽國志?劉先主傳》中亦有相類記載:劉備“善交結豪杰,年少爭附之……河東關羽云長,同郡張飛益德并以壯烈為御侮。先主與二子寢則同床,食則同器,恩若兄弟,然于稠人廣坐中侍立終日。”《關羽傳》中還用了“先主于鄉里合徒眾,而羽與張飛為之御侮”這樣的句子,《詩經?常棣》有“兄弟鬩于墻,外御其務。”陳壽用“御其務”行文,借此暗示劉關張三人像親兄弟一樣團結對外。按陳壽本良史,所撰《三國志》有“信史”之譽,記載史實大抵可信。與三國時代相去不遠的晉人常璩,也是位作史嚴謹的學者,其《華陽國志》,是我國首部地方志書,史料價值同樣具有相當高的可信性。由此推證,劉關張三人當時有兄弟之誼是勿庸置疑的事實了。至于結義發生于桃園,殺烏牛、白馬、祭天祭地、盟誓之類,當是小說家想像而言。但《關羽傳》載關羽棲身曹營時,曹操讓張遼去試探關羽到底有無心意留在曹營,關羽十分感嘆地告訴張遼“吾極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劉將軍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這似乎又說明他們曾發過誓言。無論怎樣,史料種種零散記載成為了桃園結義的源頭,一切關于劉關張兄弟結義的故事,即由此而衍生開來倒是確鑿無疑的。
二 “桃園結義”是如何產生的
三國時期,戰亂頻仍,親朋好友之間,反目成仇比比皆是。甚至有不惜假為父子關系者,也能刀斧相加。如呂布先“大見親待”于丁原,董卓進京后,又“誘布令殺原。布斬原首詣卓,卓以布為騎都尉,甚愛信之,誓為父子。”最終呂布一聲“‘有詔’,遂殺卓,夷三族”。親兄弟之間如袁譚、袁尚,為了一己利益,而兵戎相見。當此之時,劉備、關羽、張飛這三位出身不同的人,萍水相逢于亂世,能“恩若兄弟”相處,確屬難能可貴。像劉備雖已經淪落到“與母販履織席為業”,但畢竟有“漢景帝子中山靖王勝之后”這樣一個曾經高貴的門第。這對于兩漢時期講求門閥等級的社會的環境下,竟有如此之舉,無論如何也是對傳統的大膽沖擊。因為關羽、張飛二人,雖然陳壽沒有記載他們是何出身,但二人的祖上是怎么也不能和劉備比肩的。是以明代以前,凡祭祀廟宇皆以劉備為主體,關羽、張飛、諸葛亮等都是配祀一旁。但自《三國演義》流行以來,這種狀況就發生了變化,由桃園結義引發出的社會結義現象增多,過去的劉備廟宇名稱也隨之而變。
劉關張“桃園三結義”的故事,至遲在元代中期是出現了的,前引《全相平話三國志》已證。故事已經為民間接受而廣為流傳,甚至還有雜劇加速其傳播。傅惜華先生編撰的《元代雜劇全目?卷六》輯錄的“元明間無名氏作家作品”中,第一次出現了《劉關張桃園三結義》的劇目。傅氏記載:該劇“元明間無名氏撰。作者姓名,今無可考證。《也是園書目》古今無名氏‘三國故事’目,著錄此劇正名;《今樂考證》、《曲錄》亦著錄之。此劇現存版本有:(一)明萬歷間脈望館抄校本,未題作者,北京圖書館藏;題目作:‘英雄漢涿郡兩相逢’,正名作:‘劉關張桃園三結義’。(二)《孤本元明雜劇》本,第十五冊,又作簡名:‘桃園三結義’;據脈望館抄本所校印者。”傅先生《元代雜劇全目》中所載元明間無名氏作家作品有“劉關張桃園三結義”,不能確指到底是元代還是明代,只是籠統含糊稱為“元明間”,將元、明兩代并舉,說明其出現時期不會早于元代中期,極有可能是元末明初,因為同時期的羅貫中《三國演義》已問世,其書之第一回目就是“宴桃園豪杰三結義”。
歷史上一種現象或者一個故事的產生,不是一個偶然或憑空出現的,往往與所處的時代背景有關。前已證“桃園結義”故事產生于元中期,流行于元末明初,這是一段非常的歷史時期。按照中國歷史的發展規律,一個王朝的鼎盛時期,往往就是走向沒落的開始。元末明初恰恰就是新舊王朝在變更前社會動蕩最劇烈的時期,國內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都異常尖銳。元蒙貴族的統治因到了王朝末期而變得極為殘酷,從而激起了民眾的反抗,全國為推翻元朝統治的斗爭如火如荼。但在各方的義軍如朱元璋、陳友諒、張士誠等一方面與元朝軍隊奮戰,一方面義軍之間同時還進行著相互吞并的戰斗,致使元末的斗爭變得十分復雜,而在這復雜的形式下,起義隊伍中的每個人也都會面臨忠誠和義氣如何取舍的種種考驗。桃園結義流行于此時,反映了人與人之間講求忠義的道德需求。據一些研究材料表明,《三國演義》的作者羅貫中“有志圖王”,曾參加了義軍張士誠部并充當幕僚,但個人道路并非一帆風順。故而發憤編寫歷史小說。將他參加義軍的經歷,加上個人的才智,編撰了《三國演義》。借助小說竭力呼喚重信守義,傾心塑造了漢末群雄,其中桃園結義三位英雄就傾注了個人情感,關羽還被塑造成了“義絕”。該書多處借人物之口來表明自己的愛憎,如借諸葛亮之口斥責魏延:“食其祿而殺其主,是不忠也;居其土而獻其地,是不義也。”
誠然,桃園結義故事并非羅貫中的原創,羅本成書時代晚于平話本,在編寫的過程中,大量借鑒和參考元人平話本應該是沒有疑義的。加之本人“遭時多故”,痛恨人與人之間互相傾詐,是以羅本將“桃園結義”的故事描寫的更加豐滿而有意義。至此之后,劉備的家鄉在其故事的影響之下,也就出現了以劉關張為主體的紀念祠宇—――三義宮,俗稱三義廟、三義祠。其產生的軌跡是:元人平話本創作于先,接著是元明間有關三結義的雜劇興起,緊接著集大成或稱最終定型的就是羅貫中的《三國演義》廣泛傳播。
三 三義宮(廟)―――“桃園結義”影響之產物
只講義氣不論出身的結合,當然受到社會普遍的歡迎。然桃園結義真正影響后人,甚至出現專門祭祀廟宇,還是經歷了一個相當長的過程。在唐、宋人心中,諸葛亮、劉備、關羽、張飛等早已成英雄,反復出現在詠贊詩中。而劉、關、張三人有曠世難逢的兄弟之誼,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并沒有將此作為獨特的話題而重視。甚至在劉備、張飛故鄉河北涿州,唐、宋、金時期也只有祭祀劉備的昭烈廟。現存詠贊劉備廟的詩,以宋朱熹《謁昭烈廟二首》較早。唐人或有詠贊昭烈廟詩,今未曾見。至金、元時期,歌詠涿州劉備廟宇的詩詞、碑刻已然增多,如:金王寂詩《涿郡先主廟》、王庭筠《涿州重修漢昭烈帝廟碑》、周昂詩《謁先主廟》、元好問詞《摸魚子?題樓桑廟》、元陳孚詩《謁先主廟》、傅若金詩《涿州樓桑先主廟》、郝經詩《樓桑廟》、《書黃華涿郡先主廟陰》、《涿郡漢昭烈皇帝廟碑》、王惲《謁樓桑昭烈帝廟》等,均以劉備或劉備廟宇為歌詠對象。今涿州市文物保管所內一通元代紫陽先生題《漢昭烈廟詩碑》,恐為尚存劉備廟最早碑刻。在此,值得注意的是金王庭筠《涿州重修漢昭烈帝廟碑》所記內容。王碑已佚,其碑文見《涿州志》,碑文記載:“涿,先主之故家也。廟距州西南十里,而遠庭有石,乃刺史婁君延重修記,唐乾寧四年也,則血食于此舊矣。歲久屋老,才庇風雨。今夏四月,里民始議增葺。于是富者以資,巧者以藝,少者走以服其勞,老者坐以董其功,稍完治中堂,新作門屏,又作兩廡,配祀元臣。諸葛孔明、關云長、法孝直在東,龐士元、張翼德、簡憲和在西。”。文中很明確提到至遲唐乾寧四年涿州建有昭烈廟,而王庭筠重修該廟于金人統治時期,即公元1115-1234年期間。碑文還提供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就是王庭筠重修的昭烈廟中不僅祭祀昭烈帝,還配祀了諸葛亮、關羽、張飛等六位“元臣”。元郝經《涿郡漢昭烈皇帝廟碑》中也提到:“廟在涿郡南十里,而近自隋唐五季遼金以來,皆即故居代為增葺。而正殿當中山靖王之后。昭烈像設袞冕,南向。其佐命將相,則列于兩廡。左則諸葛亮、龐統、法正、許靖。右則關羽、張飛、趙云、馬超。”從上引金、元諸人詩詞、碑文中我們得知,漢昭烈廟又稱作漢昭烈皇帝廟、樓桑廟、先主廟等,顯然是紀念以劉備為主體的廟宇,金代到元代早期,涿州的廟內除了劉備還有諸葛亮等人配祀其中,而后世以祀劉、關、張三兄弟為主體的廟宇―――“三義廟”,當時這一名稱是并不存在的。
隨著雜劇特別是羅貫中《三國演義》的流傳,“桃園結義”的故事更加深入民間。至遲在明代中期,劉備、張飛故里河北涿郡出現了祭祀劉關張三兄弟的廟宇―――三義宮。今河北涿州市松林店鎮樓桑三義宮內存有明代正德三年焦芳等刻立的《重修三義宮碑》,此為今存記載三義宮最早的碑刻,其碑文中記載道:“涿之樓桑故有三義廟,祀漢昭烈皇帝,而以其臣關穆侯羽、張桓侯飛配焉。蓋樓桑即昭烈故里,而桓侯為涿人,穆侯雖產解而誓共死之盟實始于此……然則昭烈之于二侯蓋不特一時要結兄弟之義,終始君臣之義,而于天下萬世之大義,沉淪于兇虐之勢而不可返者,皆特以不墜矣。千載之間,茍所居所履皆合而祀之,豈偶然乎?故廟建于唐乾寧四年,金承安中復新其室宇……”據碑文所記,三義宮的修建年代下限是明正德年,正式年代當為明早期。焦芳于碑文中特意提到“故廟建于唐乾寧四年,金承安中復新其室宇”,是欲將三義宮這個稱謂的歷史提前到唐代,并提到金承安(公元1196-1200年)中還曾修葺過廟宇。而前引金王庭筠《涿州重修漢昭烈帝廟碑》中,恰恰有涿州的漢昭烈廟建于唐乾寧四年的記載,王庭筠正是金大定年進士。說明焦芳這句話的根據源自王庭筠的碑文,只不過焦芳將王庭筠重修的涿州昭烈帝廟,說成為三義宮了。
由一段傳奇故事而引出一個紀念廟宇,這不是惟一,但我們不能不承認三義廟對后人的影響是非常大的,尤其是清朝和民國時期,三義廟是秘密組織結義、會盟、議事、舉行重大活動的重要場所。
明人將漢昭烈廟直呼為三義宮,有意無意之間改變了廟宇的性質,前稱謂突出的是封建等級君臣之禮,強調的是“君”,而改稱后者顯然加入了民間“義”的成分,就是把君臣之禮變成兄弟之義,而這正是民間百姓所愿看到和接受的帶有平等意味結果。清褚人獲《堅瓠集》記載民間廣為流傳的《關西故事》中,劉備、關羽、張飛三人均是階級地位相同的平民。故事說,關羽從蒲州解良殺了當地豪強逃到涿州后,輕而易舉的將張飛藏在井中的肉取走,“張歸,聞而異之,追及,與之角力,力相敵,莫能解,而劉玄德賣草鞋適至,見二人斗,從而御止,三人共談,意氣相投,遂結桃園之盟。”這里決口不談劉備有高貴血統,只說他賣草鞋,三人之間就沒有距離而能平等結盟。
由漢昭烈廟變為三義宮,從平話本粗糙的結拜到《三國演義》非常嚴肅的“桃園三結義”,應當說是順應了社會歷史的發展,迎合了民眾的需求。明代著名學者李贄在其《續焚書?卷五》中,作“過桃園謁三義祠”詩,道出了大眾的心意,詩云:“世人結交須黃金,黃金不多交不深。誰識桃源三結義,黃金不解結同心?我來拜祠下,吊古欲沾襟。在昔豈無重義者?時來恒有《白頭吟》。三分天下有斯人,逆旅相逢成古今。天作之合難再尋,艱難何愁力不任?桃源桃源獨蜚聲,千載誰是真兄弟,但聞季子位高金多能令嫂叔霎時變輕重。”這首古詩雖回避了君臣之禮對人的桎梏,但卻是對世人結交是以黃金的多少來衡量感情深厚的丑惡社會現象的深刻抨擊,感嘆劉關張三結義這種“天作之合難再尋”。應當指出,如李贄這樣的知識分子都在慨嘆冷漠人生,那在社會的底層民眾,又將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呢?明人朱國楨《涌幢小品》卷十四《先主伐吳》文中,更表明了廣大民眾為何崇尚三結義的心聲,朱云:“劉先主與云長結為兄弟,義氣甚重。方即位,而云長敗死。平時共患難死生,不少須臾離,而一旦委之虎口,既忝為兄,又做皇帝,戴平天冠,而弟仇不少泄,當日誓言為何?又何以見天下?故劉先主之行,決不可已;即不行,亦須枉受張翼德一番臭氣,駐手不得。惟一敗,氣結而死,故可以下見云長,而先主之心,亦可以無愧無憾。此正英雄本色,天下為輕、義為重者。”此即是桃園三結義之所以流播開來且長久不衰的真實原因。
由此我們會引出一個題外話題:桃園結義為什么古人單就要說桃園,而非別的什么樹園?這關涉到中華古代巫文化內容。古人認為鬼畏懼桃樹,故常削桃木為人形,立于戶側,以驅鬼避邪。漢應劭《風俗通?祀典》記:“于是縣官常以臘除夕飾桃人,垂葦茭,畫虎于門,皆追效于前事,冀以衛兇也。”兄弟結拜、歃血為盟本是一件十分嚴肅、莊重的事,古人把劉關張結義的地點說成桃園,便是深受巫文化影響之產物。
四 “桃園結義”對后世的影響
為達某種目的結義為兄弟,這樣的事情古已有之。唐朝皇帝為加強邊境安全曾和回紇、突厥“結為兄弟”。大明王朝統治者如何利用結義故事來籠絡大眾,目前尚未見到鮮明的例證。倒是大清統治者雖是滿族貴族,卻將此運用得得心應手。據《清稗類抄?卷六十四》記載:“本朝羈縻蒙古,實利用《三國演義》一書。當世祖之未入關也,先征服內蒙古諸部,因與蒙古諸汗約為兄弟。引《三國演義》桃園結義事為例,滿洲自認為劉備,而以蒙古為關羽。其后入帝中夏,恐蒙古之攜貳也,于是累封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護國保民精誠綏靖翊贊宣德關圣大帝,以示尊崇蒙古之意。”將一段民間故事特別是漢族的故事與自己的統治結合并運用于實踐,這是滿清統治者的高明之處。雖然當時清世祖尚未全面統治中國,但他能從桃園三結義中悟出結盟多民族來增強自己力量的道理,以求達到最終統治天下的目的,則非尋常統治者所能也。此后,大清統治近三百年中,新疆噶爾丹叛亂、康熙出兵抗擊俄國侵略,都是民族矛盾尖銳的表現。而蒙古王朝完全臣服于大清,沒有參與與中央王朝作對的叛亂,不僅如此,“(清圣祖康熙)召科爾沁蒙古王沙津入京,面授機宜,使誘噶爾丹”,則使蒙古貴族完全站在維護祖國統一的立場上。桃園結義竟能使蒙古貴族三百年來對大清像關羽之于劉備“服事為謹”,這難道沒有最初受到清世祖尊崇與之結盟有關嗎?
自《三國演義》面世之后,桃園結義故事便風靡社會,引得民間紛紛效仿。而一種社會現象的流行,必須滿足兩個條件,即統治者和下層民眾均能接受,否則將是短命的。桃園結義之所以流行社會,就因它是不講究階級地位差別的。清代學者章學誠批評《三國演義》說:“《演義》最不可訓者,《桃園結義》,甚至忘其君臣,而直稱兄弟。”是以后世學者謂:“天下最足移易人心者,其惟傳奇小說乎……自有《三國演義》出,而世慕拜盟歃血之兄弟、占星排陣之軍師者多”。這正是桃園結義廣泛受到下層親睞最好的注腳。
結義、結拜、歃血為盟,是中華民族古老的傳統形式,它是由中國社會宗法結構特點所決定的,源遠流長。宗法制是從氏族制度血緣關系與祖先崇拜發展起來的,中國古代以農為本,統治者“重本抑末”人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完全被束縛在土地上。以土地為中心的人民,沒有更多的選擇,只可能以血緣紐帶組合群體,這就形成了宗族組織。宗族組織既有內向凝聚的傾向,又有外向相斥的傾向,它的強大與繁榮在于與其他宗族組織相互競爭中而獲得。宗族組織內向的凝聚力關鍵是他本身所帶有的血緣關系,所謂“五百年前是一家”,強調的就是血緣關系。而沒有血緣關系的身處江湖,生活無保障,經常遭受官府、地方豪強欺凌的四方游民,因為某種利益聚合在一起時,為使相互之間變得更加緊密,便努力的通過某種形式使得這種關系變相的成為“血緣親情”。規模小的“桃園結義”、“義結金蘭”、“拜把子”等。規模大的則建立以虛構的血緣關系為特征的各種結社組織,孫中山說:“固結團體,則以博愛施之,使彼此手足相顧,患難相扶,此最合夫江湖旅客、無家游子之需要也。”其實,結義、結拜就是將沒有血緣關系的群體和人,以一種虛構的血緣關系為特征的、準宗族組織的形式結合在一起,形成團體的凝聚力,這是弱小群體抵御強暴,免于饑寒的最常用的手段。在此,劉關張三人當年是否結義、是否盟誓,都已不重要了,桃園結義作為后人效仿的經典和楷模已然深入到社會,梁啟超《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一文論及此道:“今我國民綠林豪杰,遍地皆是,日日有桃園之拜,處處為梁山之盟……”反映了民國年間,結拜、結義已成當時一種普遍社會現象。
五 桃園結義―――秘密組織團結民眾的手段
桃園結義影響后世,因其結義或結拜本生就是中華文化古老傳統,弱勢群體或個人利用這種形式來加強自身力量。當專制統治達到極致,民不聊生時,下層民眾結義成為普遍現象便不足為奇。用桃園結義為精神偶像,成其為加入組織的號召基礎,達到更廣泛團結民眾,從而實現其政治目的。值得注意的是到晚清,朝廷腐敗,百姓流離,此與漢末政治形勢頗為相似,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各種秘密組織順勢而起,拉攏民眾,對抗官府。著名如天地會者,除了有自己明確政治目標,更將桃園結義作為組織號召的基礎,加入了符合大眾的內容。
(一)與國家民族之大義相結合,借結義變私仇為公仇。晚清的秘密組織天地會“洪門小引”中有這樣宗旨:“后學桃園結義。劉關張萬古傳揚。前者合膽同心。無分彼此。勝如同胞骨肉之親……今見彼邦世衰道微。官臟吏酷。獨力難成。特是結為洪門手足……”還明確提出五條政治目標,其中前兩條:一是要報清軍火燒福建少林寺之仇,二是要復回明朝江山等等。所謂報南少林之仇,即是報鄭芝龍全家被殺之仇。據蕭一山先生考證,“由鄭氏私仇轉而為國家公仇,生出反清復明之四字口號……茍天地會而不提出為鄭芝龍復仇之宗旨,則難得其奔走號召之死力。且鄭芝龍曾為海盜魁首數十年,海盜中本有歃血拜盟之制度,同生死,共患難,故能勒其黨徒,出生入死,是以天地會提出為鄭芝龍復仇之宗旨,其部曲顧念舊盟,必敵愾同仇。”復仇是手段,而推翻滿清統治才是最終目的。
(二)強調結義的民主平等思想。蕭一山《教會源流考》指出:“(洪門)既為一家,即系同胞。故入會者,無論職位高下、入會先后,均稱兄弟”;洪門借劉關張以結義,故曰桃園義氣“蓋組織此會(指“天地會”筆者注),緣迎合中國之下等社會之人心,取三國演義水滸傳說唐三書而貫通之也。其專收下等社會蓋奏恢復之功,當用多數之人。且下等社會離官場遠,上下隔絕,不易泄漏也。”蓋三國故事之流行,得益于民間藝人傳播之功,至遲宋代就出現了像霍四究這樣專門“說《三分》”的藝人。不論平話還是元雜劇,下層平民當是主要之受眾群體,故事中劉關張不論君臣認兄弟,自然迎合大眾口味。結合晚清民主潮流涌動的時代背景,我們不難理解天地會為什么要大打“桃園結義”旗號了。
(三)結義融入中華傳統文化之精要―――忠、孝、節、義。天地會“三十六誓”中有“要忠孝節義依存,議聯盟結合異姓,結為兄弟骨肉之親。議敦誓盟之好,合老少之勇序,強不欺弱,福不欺貧,長不戛厭,務相要桃園結義風,遵雄雞之血,眾等新丁,初進洪門,議洪為誓,以忠義為本,以孝順父母為先,和睦鄉黨,以敬長上下,不得忤逆五倫……”天地會的誓言雜糅了傳統道德倫理觀,以忠孝節義來規范組織內部行為。這雖已遠離桃園結義的初衷,但在結義的形式下達到了凝聚力量的目的。
(四)結義的目的是推翻滿清王朝。《三國演義》表現劉關張桃園結義,也僅僅是為了加強兄弟間團結,如果有什么政治目的話,恰恰是為了維護朝廷而去打朝廷的叛逆—――張角等黃巾起義隊伍。可清朝以來各種結義將反抗官府,推翻滿清王朝作為首要政治目的。在記載天地會等秘密社會史料中,像“今晚桃園來結義,復回明主舊乾坤”、“桃園結義復大明”、“兄弟結拜反清復明”之類句子隨處可見。把清朝的清,寫作三點水加一個月字,以表示“清”無頭,可見其政治態度相當鮮明。
當《三國演義》普及民間,滲透到社會各個階層時,膾炙人口的桃園結義開篇故事,就變成人們口中話題而津津樂道。統治者借此來鞏固江山,下層民眾效仿來團結力量,各取所需,互有目的。但無論怎樣,上下兩個階層借重這個故事都是看中了其中的“義”字。清廷講結義是團結蒙古,打擊分裂主義;秘密組織講結義是團結民眾,打擊官府對抗朝廷。以結義的名義,達到各自的目的。可見,講“義”總是帶著團結、積極向上意義的,這也是我中華民族的傳統精髓,不然,桃園結義何以流傳數百年而經久不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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