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30日發(作者:國慶節文章)

孔乙己
【原文】
魯鎮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當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柜臺,柜里面預備著熱水,可以隨
時溫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銅錢,買一碗酒,——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現在
每碗要漲到十文,——靠柜外站著,熱熱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買一碟鹽煮筍,或者茴
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幾文,那就能買一樣葷菜,但這些顧客,多是短衣幫,大抵沒有這樣闊
綽。只有穿長衫的,才踱進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口的咸亨酒店里當伙計,掌柜說,我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長衫主顧,就在
外面做點事罷。外面的短衣主顧,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親眼看
著黃酒從壇子里舀出,看過壺子底里有水沒有,又親看將壺子放在熱水里,然后放心:在這嚴重監督下,
羼水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掌柜又說我干不了這事。幸虧薦頭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專管溫
酒的一種無聊職務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柜臺里,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么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
掌柜是一副兇臉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
記得。
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
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又臟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他對人說話,總
是滿口之乎者也,叫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姓孔,別人便從描紅紙上的“上大人孔乙己”這半懂不懂的
話里,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孔乙己??滓壹阂坏降?,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
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他不回答,對柜里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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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東西了!”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么這樣憑空
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何家的書,吊著打?!笨滓壹罕銤q紅了臉,額上的青
筋條條綻出,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接連便是難懂的話,
什么“君子固窮”,什么“者乎”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里談論,孔乙己原來也讀過書,但終于沒有進學,又不會營生;于是愈過愈窮,弄到將
要討飯了。幸而寫得一筆好字,便替人家抄抄書,換一碗飯吃??上钟幸粯訅钠?,便是好喝懶做。
坐不到幾天,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如是幾次,叫他抄書的人也沒有了??滓壹簺]有法,
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竊的事。但他在我們店里,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雖然間或沒有現錢,
暫時記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還清,從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喝過半碗酒,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真認識字么?”孔乙
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孔乙己
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里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類,一些不懂了。
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多乎哉?不多也?!?
有幾回,鄰居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乙己。他便給他們一人一顆。孩子吃完豆,仍然
不散,眼睛都望著碟子??滓壹褐嘶牛扉_五指將碟子罩住,彎腰下去說道,“不多了,我已經不多
了?!敝逼鹕碛挚匆豢炊梗约簱u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庇谑沁@一群孩子都在笑聲里
走散了。
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么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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