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姐姐(媽媽姐姐的兒子我應該怎么稱呼)

饋贈

十一月份中下旬的下午五點鐘，是黑暗在幾分鐘之內就可以覆蓋整個大地的時刻。暮色漸漸圍攏中，我啟程從姐姐家往回趕。

車子沒走幾步就是整個田野。眼前這片土地，沒了高樓和村莊的切割，廣袤無邊，寂靜無聲，沒有一絲波瀾，像潮水褪去的海。在歷經春夏秋的各種濃烈顏色疊加之后，在冬天呈現出最原始最清淡最真實的本色、土黃色，它們是這個冬天里最厚實最連綿不斷的暖色，烘烤著人類和億萬萬個不為人知的生命。我總覺得人們的心不是火爐和暖氣捂熱的，火爐和暖氣只能讓人不冷，真正讓人熱氣騰騰的是這片沉默不語的土地，它們產出了三沛的食物，是力量和熱量的供奉者，是人類生生不息的源泉。

土地是靜止的海，植物是搖曳的波浪。人類起源于海洋，卻在土地扎根。它們是比海洋更容易觸碰，更穩定的質地。人類進化幾百萬年，一踏上這片土地便接納和認定了它，從此白首不分離。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土地的慷慨令人吃驚。同樣都是付出之后的收獲，它們給予你的感覺卻跟你在商場花昂貴的價錢買一件奢侈品的感覺完全不同。商場購物付出金錢，卻暗暗掂量它值不值這個價。土地你付出了勞動，收獲的是純粹的喜悅，滿足和堅定不移的接納，你從不去估算它的價值。

耕種者的腳步丈量過每一寸土地，目光碰撞過每一粒土屑，指間碾壓過每一粒種子。他們和土地心意相通。人類情意綿綿，土地含情脈脈，千百年來互相依附，彼此心意不改。

土地給與耕種者最慷慨的饋贈。現在，我的車后備箱里裝滿了這份饋贈:白菜，蘿卜，菠菜，香菜，生花生，熟花生，土雞蛋，鴨蛋，大蒜，等等。姐姐要給我面條，我不要，我說我少吃面食，要給我花生油，我不要，我說我多吃水煮。還有她養的花，看好哪棵拿哪棵，甚至還有一袋子花土。姐夫里外奔波，一會問:芳，你要不要菠菜，嫩菠菜真好吃。我說要，他立即出發去菜地割菠菜。一會問我要不要蘿人，我說要，他立即出友去地里挖害臧的蘿卜。口菜扒的嫩生生裝在干凈的蛇皮袋子里，花生怕不干凈，先洗凈然后炒熟，扎緊口袋。我說給的太多了，姐姐說，土特產，不值錢!可我給他們什么?我給他們的。永遠沒有我拿走的多。

土地從不吝于付出。它們敞開心扉，獻祭出鮮美的花朵，豐滿的果實，嬌艷的葉片，任取任奪。它們還要以母親的胸懷，接納最后垂垂老矣的你，無論你是什么樣子，它們從不嫌棄。

汽車在鄉間的公路前行，土地在兩側極速后退，沒有路燈，只有星星和車燈撕裂黑暗，人的存在感和方向感卻格外強烈，所以不會迷路。

幾年前的夜晚，我也是這樣滿載而歸，奔波在故鄉的小路上。幾分鐘就到達公路。母親來電話了，說是把給貝煮的黏玉米忘記拿了，讓我回去拿。密集的車流讓我很難掉頭了，我說我不回去了。母親說她心里很難受。我趕忙說貝其實不大喜歡吃黏玉米，吃夠了。母親如釋重負。

原來這份饋贈從沒中斷過，就像土地之于人類，親情之于我。

漸漸汽車駛入城市，土地被分割硬化到失去原來的樣子。越來越密集的車流，越來越耀目的燈光，我從黑暗里釋放出來，身體暴露在光明中，靈魂卻迷失了--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我在光明里隱身了。高度相似的路口，我真的走錯了路。

胸口煨著這土地的一絲溫暖，我終于平安到達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