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日本一家國立研究所工作時,研究部里雇了兩位臨時實驗員。她們都是中年婦女,“歐巴桑”的年齡。(小心日語里“歐巴桑”有點貶義,絕不能當面叫的。)
兩人大概四十中旬,各有三個孩子,或在上高中,或在上大學。其中高田太太,皮膚白皙,五官有點西方人的輪廓,高挑的個兒,年輕時一定是一位美人,現在也風姿綽約。高田先生是國立研究所的資深部長,以日本人的標準,是成功幸福的家庭。另一位石田太太個兒恐怕不到一米五,很平常的鄰家大嫂。年輕時大概是嬌小玲瓏,如今是富態得略顯臃腫。日本婦女話兒不多,平時都是安安靜靜,安安分分的。在實驗室里,大家平時打打招呼,點點頭,然后就悶頭做自己的實驗,日子平平淡淡。有一天,石田太太突然邀我出去吃飯,在我們平靜如水的日子里激起朵朵小浪花。
那天我們走到小飯館,在榻榻米上坐下。和平常一樣,先端起日本茶,喝一口綠茶,又有了平和聊天的氣氛。不過石田太太端起茶味,喝了一口,卻捂住了嘴,越顯緊張。她一副欲語還休的表情,使勁捂住嘴,卻又像忍不住。她挪開手,好像狠狠地下來決心。我正納悶之間的,她臉頰上飄上兩朵紅云,羞澀地說:“我愛上了大田先生......”
我嚇了一大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兩眼直溜溜地瞪著她。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的模樣一定很傻。“畢業于東京大學的大田先生出生名門,父親是著名學者,母親是畫家,本人是日本社會的精英,英俊聰明,極具教養,怎么會愿意和比自己年紀大,有婚史的三個孩子的胖媽媽?”,我心里想著,她卻開始滔滔不絕地向我敘述她的生活,兩眼晶瑩閃亮:如何和前夫分手,如何喜歡上年輕有為的老板。憧憬得像一位少女:“大田先生と一緒になれたら、最高に幸せ!(如果能和大田先生結婚,是我最大的幸福!”......
這是我第一次心目中保守不起眼的日本媽媽如此無遮無擋奔放地傾吐心底秘密。“心中有激情,就像小河流水都是無法限制在發源地的。”,好像哪位詩人說過。她的信任我讓我誠惶誠恐,她的夢想讓我目瞪口呆。
“您能給我出點主意嗎?”我從思緒里醒過來,定睛看看他,她一副認真的表情,讓我想起大學校園里傾訴單相思的閨蜜。媽媽呀,我和閨蜜談這悄悄話時,還不到二十呢。那時我萬萬會和外表保守的日本大媽會
重演這一幕。
她見我喃喃中,便聊起了過去年輕的日子。她掏出錢包,拿出一張照片,是一位嬌小的花樣滑冰女孩,騰空躍起,展現出優美和力量。“是我,十七歲時。”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現在太胖了,您可能認不出來了。那是大家都說我可愛い、最近我又開始練滑冰了。”,她端詳著自己的照片,沉浸在回憶中。
那天中午,吃了一個多小時,一份日本料理,沒吃出味來。
后來,遇到高田太太,我得知石田太太離職了。原來高田太太也知道石田太太的故事,不過比我還多一半。她的前夫不和,她打工獨自撫養了三個孩子,犧牲了自己的青春。“日本女人,愛孩子,愛老公,不知道愛自己。”高田太太感嘆到。大田是位善良的好老板,在工作上給了她很多幫助。“大田先生很有教養,很尊重大家,石田太太在這里學會了女人也應該愛自己”。
年末,我收到了石田太太的賀年卡。是一張滑冰的照片,她苗條多了,舒展著雙臂,動作優雅,讓我想起中國的奧運花滑選手陳璐,她沒有告訴我她在做什么,只有一行工整的問候,和“今の自分が好きです。(我喜歡現在的自己)。”
學會愛自己的歐巴桑脫殼成了少女。
本文發布于:2023-02-28 21:29:00,感謝您對本站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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