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古代對夢的解釋
一、中國古代對夢的觀念
依據人類可查的歷史文獻來看,早在遠古時代的人們就已經意識到“夢”這一現象的存在,并已經開始試圖對這種現象進行解釋。中國人早在夏商時代就有過對夢的記載,其后成書的醫學經典著作《黃帝內經》還對那一時期的夢現象做過一些解釋和判斷。比如,其中認為:陰陽之氣不調和(“陰盛則夢涉大水恐懼,陽盛則夢大火燔灼,陰陽俱盛則相殺毀傷;上盛則夢飛,不盛則夢墮” ),五臟之氣太過盛(“肝氣盛則夢怒,肺氣盛則夢恐懼、哭泣,心氣感則夢善笑恐畏,脾氣盛則夢歌樂、身體重不舉,腎氣盛則夢腰脊兩解不屬” )。而在《周公解夢》中(即使這書并非周公所作,但托偽書攀附周公的做法卻并非沒有道理,這說明在周公那里,或者周公的時代,的確存在類似的思潮,可能僅僅是不像“解夢”一書那么周密而已),中國的先人就已經在神秘主義思潮的影響下,開始對夢進行系統地分類解釋。
然而,我們發現,無論《黃帝內經》亦或《周公解夢》,這些書本都向我們展現了古人極具特色的知識場域。這尤其體現了以下三點重要的共識:首先,通過神秘主義的,或者是經驗主義的解釋手法,開創了借助思維要素和身體系統活動解釋意識活動的先河;其次,這種
通過對意識的描繪、解釋或診斷的手法,體現著中國古人將“夢”作為思維對象的態度,由于解釋夢的現象并非是通過一元的方式(在古代的西方,由于基督教的存在,夢的現象完全被一元地視作上帝神恩系統地結果)實現的,而是通過多元的方式,體現著中國古人認識世界和探索自我的努力;最后,這種解釋將意識活動的內容與身體結構、行為特質、自然系統等相聯系,使其成為解釋相關項,從而作為統一和相對封閉且融貫的知識體系,這體現著中國古人整體主義的知識觀和世界觀。
以上三點,都構成了對中國文化系統和后續的對夢的描繪、解釋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下面,筆者將我國早期對夢的解釋的一些觀點進行小結:
1. 夢是自我意識的內容,也是解釋的空間和對象。在這一時期,中國人對夢的解釋,既包括對夢的內容的解釋,也包括對夢的形成方式的解釋,但總的說來,體現著人們試圖將夢從超自然現象還原到用社會因素解釋的努力。孔子云:夏尚忠,殷尚鬼,周尚文。與商代將鬼神的意志視作萬事萬物的歸結不同,周代將禮這樣的社會因素作為塑造社會的崇高原則。雖然,在《周公解夢》和《黃帝內經》中的某些神秘主義的思想仍然保留著一些超自然解釋的內容,但是這相對殷商時代已經是極大的進步。特別是《黃帝內經》的解釋更
是具有巨大的意義,它通過對夢的醫學解釋,一方面構建了中醫學的話語解釋系統,使得夢現象得到了當時最先進的科學手段進行的解釋,這種解釋是具有積極意義的。這種先進的解釋手段早于西方上千年。
2. 解夢可以幫助人類預知命運,順應好運、擺脫厄運,體現了古代人樸素的幸福觀。無論《周公解夢》還是《黃帝內經》,都將夢境視作人類某種行為的結果,而夢境的內容往往又作為與先前行為相關的后行為的起點。類似“征兆”這樣的詞匯,在整個解夢的活動中成為中介,由于“征兆”可以理解為“象征”和“預兆”兩種意思,因此“征兆”既是解釋內容的中介,也是解釋活動的中介。
后來,又有不同的人對夢進行了新的解釋。東漢王符就斷言“夫奇異之夢,多有收而少無為者矣” ,做夢都是有源可溯的,絕不是無風起浪、空穴來風。至于夢到底緣何出現的,則有幾種不同的觀點,包括物理、生理和心理。如有的思想家認為某些夢的形成一部分來源于人體內的物理刺激,“甚飽則夢與,甚饑則夢取” ,另一部分來源于人體外的物理刺激,睡眠中的人易于“將陰夢水,將晴夢火” 。心所感通易致夢(“身冷夢水,身熱夢火” ),身有疾病夢來到(“夫虛勞之人,血衰損,臟腑虛弱,易傷于邪。正邪從外集內,未有定舍,
反淫于臟,不得定處,與榮衛俱行,而與魂魄飛揚,使人臥而不安,喜夢。” )。此外,日有所思,夜則夢之(“未嘗夢乘車人鼠穴,搗齏啖鐵杵,皆無想無因故也” )等等則屬于心理方面的因素。中國歷代對夢的現象的解釋,總體上呈現著逐漸從超自然解釋向經驗科學解釋;從機械的整體主義的知識觀向辯證的整體主義知識觀的變化和發展的過程。
但無論對夢的看法如何,都不可否認的是,夢現象及其探討在中國古代文獻大量存在的普遍性,而且,夢還常常在人的意識中呈現出不同的方式,筆者將在下面嘗試解釋這些不同的方式。
二、中國古代對夢的功能的認識
在中國古代的文本中,夢具有許多不同的作用。但是總的來說,還是分為以下幾個功能:
1. 預兆功能
正像前面已經提到的,古人相信夢現象具有“預兆”的功能:夢境可以預兆人生的命運。文獻中就記載了不少這樣的例子。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夢筆頭生花》:“李太白少
時,夢所用之筆,頭上生花,后天才贍逸,名聞天下。”這個夢境通過“筆”這樣的意象“生花”的狀態與李白后來成為詩人的結局相聯系的做法是解釋夢現象最簡單的方式。另外,在明朝文學家馮夢龍的《智囊》中載:“宋王有疾,夜夢河水干,憂形于色。以為君者,龍也;河無水,龍失其居。不祥。值宰輔問疾,以此詢之。或曰:‘河無水,乃‘可’字;陛下之疾當可矣。’帝欣然,未幾疾愈。” 這個夢境的例子可以更好地解釋我們前面說過古人整體主義知識觀的說法,將河水的圖像與文字的拆解、聯想和解釋相互聯結,把“預兆”和“解噩兆”的做法聯系在了一起。同是這本書上還記載:“隋文帝未貴時,嘗夜泊江中,夢無左手,覺甚惡之。及登岸,詣一草庵,中有一老僧,道極高,具以夢告之。僧起賀曰:‘無左手者,獨拳也,當為天子。’后帝興,建此庵為吉祥寺。” 這個夢境似乎更加具有神秘主義和宿命感。但仔細分析就會發現,這類夢境都是通過“逆溯”尋找“偉大人物”的“夢境起源”的方式來呈現的。也就是說,這種“預兆”都是在事情發生之后才“逆溯神圣起源”得到的。這種“逆溯”的做法其實難免帶有唯心的和偶然性的特點。
2. 補償功能
這類功能都是針對那些在現實中不易實現的訴求,從而在夢境中得以實現,滿足做夢者
某種內心欲望的方式。人類自幼兒起,許多夢境都是以“自我補償”的形式出現的,最基本的是如少年常有的“明星夢”,青年常有的“性愛夢”和成人常有的“黃金夢”等。中國古代也有對夢的補償功能的描繪。比如,在《楚辭》中,屈原在現實中的清廉、耿直得不到滿足,在夢中漫游九天,在與賢者聊天中得到承認。在《洛神賦》中,曹植對愛情的追求和滿足。在蘇軾的詞《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中,“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對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的描述同樣是一種夢境的補償功能,蘇軾想念愛妻,在現實中卻不能相見,在夢中回鄉,兩人雖然無言卻可相見。
3. 經驗未知
夢現象的第三個功能是經驗那些做夢者沒有經驗過的事情。比如,有人會夢見自己從懸崖落下這類的夢,就是經驗未知的最簡單明了的說明。在中國古典中,這類描繪也很多,最具代表性的幾個例子是:小說《水滸傳》中,宋江夢到“九天玄女”的獨特經歷;李白夢游太姥山的經歷。這些都是為做夢人添加未知經驗的過程;還有同樣是小說的《楊家將演義》中,老將楊繼業(楊業)被奸人所害,身陷契丹大軍的圍困,在李陵碑前夢見李陵,夢醒之后在碑前了卻殘生。這里,李陵形象的出現比較奇特,實際上楊繼業在碑前始終感
嘆自己忠心報國,卻常被奸人算計,而今竟成李陵之繼者。夢醒之后,楊繼業也竟然超脫了原先的那種心境,同情李陵的境遇,但結果仍是一頭撞死在碑前,前后這一轉變和不變,正好襯托出楊繼業在夢中經驗李陵、與之對話的重要性。
4. 引發思考,或審問內心
這部分功能其實分為兩部分,引發思考主要是通過夢境內容引發做夢者的深刻思考,這里有客觀含義;另一部分是指,通過夢境中做夢者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從而現實中反省自己的行為。比如:明代的熊際華曰:“夢以昨日為前身,可以今夕為來世。” 既然睡夢中把昨天當成是自己的前身,那么也可以把今晚當作自己的來世。又如,人問殷中軍:“何以將得位而夢棺器,將得財而夢矢穢?” 殷曰:“官本臭腐,所以將得而夢棺尸;財本糞土,所以將得而夢穢污。”時以為名通。 官本來就是腥臭的東西,所以將要得到官位的時候就會夢見棺材;錢財本來就是骯臟的糞土,所以將要得到錢財的時候就會夢見污穢。然而這只是釋夢者借夢諷世的一個小故事,在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類似的內容更多,如故事《夢狼》,老漢夢見去找做官的兒子,而官堂上只有老虎,差役全是豺狼,這樣的夢境實際上是雙重的,一方面,老漢為自己做官的兒子擔憂,一方面是恨官天如晦。作者借夢境
將現世的豺狼當道、官場黑暗、社會不公等刻畫的惟妙惟肖。這類夢有時候還引發做夢者的自我拷問,如:小說《三國演義》中,吳國誘殺蜀國大將關羽,吳國君主孫權夢見關羽現身,驚起之后“命厚葬”;《封神演義》中,商紂錯殺皇后,結果夢見皇后現身質問,同樣是驚起……這些都是做夢者在夢中審問內心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