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我仍然會記得那次的場景,它帶給我持久的思索,啟迪我認知自己,認知世界。
那一天,爺爺買回兩條魚,放在盆子里,舀幾瓢水倒進去,嘩啦啦地沖擊之下,魚兒左右搖動,看不出是歡快抑或掙扎。
從很多年前開始,每逢佛教的一些節日,如觀世音菩薩或者其他菩薩的圣誕,爺爺奶奶就會去買幾條鯉魚放生。
都說鯉魚可以躍龍門,是有靈性的魚。救人一命便勝造了七級浮屠,既然眾生平等,那么救魚的功德應該也不會少于救人吧。但每逢民俗的節日,例如臨近的春節,家里也免不了買些雞鴨魚肉。
前面的這兩條魚——我曾經注視著它們,出神許久。我問了爺爺,他說那是兩條既普通又便宜的草魚。當時,我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也沒覺得它們與我印象中的鯉魚有什么本質上的不同,都是會眨著眼睛好奇地看著我的小魚?。?/p>
那一瞬間,我恍惚進入了魚的共情,覺得周身亦是水,我在這樣的水中游動,偶爾掙扎,偶爾與別的生靈對視,最終筋疲力盡,游不動了,永久地休息了。
“因緣和合而生,因緣散盡而滅”,在這樣的因緣際會之中,我們具有了不同的因,死后便各不相同地轉生人道、畜生道等。我們和他們,都是平凡的、普通的有情生命???于是困惑來臨了,我們以人類之軀,該如何自處呢?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這句話的一般的意思是,自己經歷的事情,自己知道甘苦。這個解釋可以應用于處理一些小事,保持我們各自的清醒,而更深一層來看的話——我們循其本原,在宋代,岳珂于《桯史·記龍眠海會圖》中寫道:“至于有法無法,有相無相,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睆倪@里我們可以看到,它最開始所想要解決的問題,是法相的問題,那么,我們就可以積極地領會這句話——是不是可以更加寬容平等地看待一切東西?可以如魚,也可以如水,然后來觀察萬物、理解萬物,從自己出發,獲得靈性而真切的感悟。
忽然,我注意到腳下的盆子里有一條草魚把白色的肚子翻上來了,我忘了自己方才想了些什么,此時還沒有緩過神來,見那條小魚翻出肚皮的無力之狀,我覺得胸口莫名地一痛。
“爺爺,”我朝屋里喊,“這魚怎么了?”
爺爺走來,看了看魚,從水缸舀起一瓢清水,便欲倒下。我似乎明白了。
“爺爺,我來?!蔽医舆^爺爺手里的一瓢水,蹲下,對著毫無生氣的那條草魚的鰭,滿懷歉意地緩緩將水倒下。
小魚被水澆了之后愉快地打了個滾,濺出幾點水滴在我的臉上,然后就沉下去鉆了幾下。我不知它這是單純的歡快,抑或明悟將死之后的余歡。
我盯著它,直到它浮上來再看向我時,手中瓢還未放。不知它是看著我,還是手中瓢,還是早已不在的傾落之水。我也不知自己是注目那條小魚,還是看著它身下肚白,還是那雙清澈魚眸中的出神的自己……
原文出處:湖北隨州寶善寺。
本文發布于:2023-02-28 21:18:00,感謝您對本站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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