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莊子寓言隨感
生命是宇宙的奇跡,人的存在是奇跡中的奇跡。對于生命以及自身的存在,我們應該懷有一個敬畏的心。不斷地擴大、豐富我們的生命,是對生命的贊美也是對我們自身存在的認可。如果說人生是一首飛揚的詩,那么莊子必定是這詩歌中最為飄逸的一首。
莊子對自由和自身的認識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甚至拋開了肉體,只是追求心靈上的自由,即逍遙。莊子在逍遙游中描繪了各種世人認為的逍遙,有鯤鵬,有宋榮子,更有列子這樣的神仙人物,但是莊子一一否定了他們所謂的逍遙,認為他們都是有所依靠憑借的事物,做不到逍遙游,做不到天人合一。莊子內心所認同的真正的自由是與天地合一,與“道”合一,達到“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的境界,這才是真正的逍遙游。
莊子對心靈自由的追求體現在他的生活的每個角落,這其中就包括他的文學。《莊子》中最迷人最豐富的內容是寓言,司馬遷在《史記》中說:“其著書十余萬言,大抵率寓言也。”在《濠梁之辯》中,莊子與惠子圍繞“安知魚樂”進行辯論,惠子以唯物的角度質疑莊子如何得知魚是快樂的,并且在最后逼的莊子不得不使用詭辯才贏得辯論。但是,讓我們仔細去看這
段文字,我們會發現一些有趣的事情。莊子說濠水里面的魚啊游的多么從容自在,這是魚的快樂。魚是否快樂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我們可以從這推斷出莊子當時的心情定然是愉悅閑適的,否則一個愁苦的人是不會去關注魚兒游的是不是從容快樂,甚至我們可以這樣想,莊子想說的并不是魚兒,而是他自己。莊子與惠子在濠梁游玩,從容閑適,心情愉悅,看到魚兒悠悠游出,那么自然而然地會將自己的情感加諸魚兒身上,類似我們常說的融情于景。那么所辯論的“安知魚之樂”,這魚兒就是莊子本身,怎么會不知道快樂不快樂呢?所以,“我知之濠上也”并非是莊子的詭辯之言,而是莊子對惠子的疑問做出的解答。
從濠梁之辯我們可以看到莊子對天人合一的深刻理解,這是對心靈自由的極高追求,世俗不能給予莊子這種自由,那么莊子就要超脫世俗,去尋求那冥冥中的“道”從而達到內心對自由的追求,而達到“道”的途徑就是天人合一。關于天人合一的理念,莊子用《鼓盆而歌》和《莊周夢蝶》來作出自己的解釋。
“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倨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
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yǎn)然寢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從上文我們可以看出莊子對生死和天人的理解。結發過世,這本該是悲傷至極的事情,然而莊子卻為妻子慶幸,因為在他看來從最初的無形無氣到現在死去仍然是無形無氣,生和死本就是一個循環如同四季變化本就是天地間的常理,更何況死后與天地間的萬物共存,從人世這個小屋搬到了天地這個大廈,這是好事,所以通達命理的人(莊子) 應該停止哭泣為逝者慶幸。鼓盆而歌的做法未免顯得有些夸張和做作,但是莊子對于生死和天人的這種理念卻值得我們由衷的敬佩和深沉的思考。這種理念是莊子的心靈自由的體現。至親的逝去,我們不該沉浸在悲傷與愁苦之中,而應該正視生死,讓心靈不受悲傷與愁苦的束縛。逝者已矣,再多的哭泣也無法挽回生命的逝去,那么哭泣又有什么用呢?再者,人終有一死,壽終正寢難道不是死者的一種幸運么?若是年老患病,那么逝去便可以不受病痛折磨,這難道不是對逝者的一種解脫么?逝者往去,而生者當自勉以敬。
如果說《鼓盆而歌》是對生死的一種看破,那么《莊周夢蝶》便是莊子對自身的一種思考。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莊
子《齊物論》)一個夢引發了一場關于人生和宇宙天地的思考。到底莊周是蝴蝶還是蝴蝶是莊周?有所分別還是渾然一體?或者我們可以更加大膽地設想,我們所處的這個天地是否正如佛家所說的那樣是一朵花一粒沙中的世界?是否也只是另一個世界的那只“蝴蝶”呢?
明朝的王陽明對莊子的這種自我思考做出了更加大膽的延伸,稱““理”全在人心”、“眼開則花開,眼閉則花謝”,把自身心靈的力量推升到天道的范疇,可以說算是對莊子提倡的精神絕對自由的一種繼承與延伸。
然而,我們知道這種絕對的心靈自由是不切實際的,也是無法實現的。因此,莊子在當時也是陷入了一種迷茫的境遇,所追求的并不能達到,所厭棄的并不能隔絕,獨處世間。正是這種精神上的孤獨,使得莊子對世俗不屑并且對抗世俗的禮教。寓言《鹓鶵與鴟》就是莊子對世俗的一次嘲諷。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待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鹓(yuān)鶵(chú),子知之乎?夫鹓鶵發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食不食非醴(lǐ)泉不飲,于是鴟得腐鼠,鹓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嚇我邪?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莊子對惠子的嘲諷,更是對世人汲汲于利的功利心理的批判。
莊子的思想,概括起來可以說是對個人精神的一種救贖和解放,它對于一個人的精神世界而言可以說是一座朝拜的圣山,而對于民生國計而言意義不大,但是完全地將之撇開,不予重視那么也是極其錯誤的。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莊子》,每個讀者也有自己的《莊子》,但是無論我們怎么評價,莊子和他的思想就像寓言中的那只大龜一樣,曳尾于世間,無拘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