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頭林沖是忍耐而非懦弱

豹子頭林沖是忍耐而非懦弱

不久前，鮑鵬山在講壇的新欄目“新說水滸之林沖”引來了不少的質疑、批

評甚至譴責，鮑鵬山先生認為林沖不是英雄，頂多說是被逼成英雄的。他把林沖

說成是懦夫，還說林沖冷酷、自私，奴性十足。在他的講述中，林沖真成了懦夫、

小人，林沖想做的事不敢做，敢做了又做不成，林沖所遭遇的，似乎是自作自受；

林沖所承受的，似乎是活該！這樣看待林沖，難怪引起了一些《水滸》愛好者的

不滿，也招來了不少的譴責。

梁山被稱為英雄好漢的那些人，其實大都有兩面性，宋江有雄心，有志向，

有組織能力，有統帥才能，善于籠絡人心，深知用人之道，但他陰險猥瑣，居心

叵測；吳用有韜略，有智謀，但用計毒辣，陰險詭譎；李逵勇猛直率，正直肝膽，

但嗜血暴戾，濫殺無辜；武松有超人膽識，有情有義，知恩圖報，但冷酷兇殘，

殺伐無度……，在《水滸傳》中，作者是在塑造著立體的人物形象，林沖是作者

很用心塑造的一個重要的人物形象，其立體感更強，人物形象更完整，這不是僅

僅用懦弱、奴性等所能夠概括得了的。

施耐庵試圖告訴讀者，林沖“豹頭環眼、燕頷虎須”，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

頭，武藝超群，功夫了得，后來，他是梁山五虎上將的第二員，排一百單八將第

六位，系天雄星豹子頭，是水泊梁山很重要人物，然而，林沖的經歷留給讀者的

清晰印象是：他有一張嚴肅、憂郁、滄桑和孤獨的面孔，這張臉俊朗但卻是憔悴

的，剛毅但卻表現出無奈。或許，在風雪彌漫的深夜，草料場不遠的路上，作為

形影孤單的漂泊者，肩上扛著一桿花槍，槍上挑著個酒葫蘆，堅定而又蹣跚地走

向浩淼的遠方，面對著黑夜的雪景，仰天長嘆：“好大雪！”這，最能體現林沖

這個人物意境了。

林沖想走“正道”，但在當時，他的那種性格，那種觀念，是很難走得通的，

他注定是個孤獨者，他的孤獨是本性使然。但是，他并不是懦夫，他的懦弱只是

表面的，其實，他有很多優點：他有真愛，執著地愛著他的妻子，堅定不移；他

有寬厚心胸，明知兩個差人要謀害他，當他們被魯智深打翻后，他還替他們求情；

他有仁慈之心，面對著這樣那樣與他為難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濫殺無辜，

他武功遠遠超過李逵，但絕不像李逵那樣，不問青紅皂白便胡亂砍殺；他正直正

派，不屑于與陸謙為伍，不肯向高俅獻媚取寵，不屈服于權貴；他謙恭大度，處

處以大局為重，梁山泊幾次重要的政治事件，是由他主持局面的，但他不搶班，

不奪權，不居功自傲，不圖利，不圖報；他謹慎明智，在梁山復雜的權力傾軋中，

他不輕易介入派系之爭，善于居中觀望，超然處之；他關鍵時能敢作敢為，殺陸

謙，誅王倫，堅決果斷，雷厲風行。金圣嘆曾說：“林沖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

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這般人在世上，

定做得事業來，然琢削元氣也不少。”這樣的評價基本是中肯的，這讓人看到林

沖的忍耐，林沖的堅強，林沖的睿智，林沖的敢作敢為，他并不懦弱。金圣嘆的

評語說：“只是寫得太狠”，這“狠”或許指的是局勢對林沖這位英雄的磨難太

“狠”了，而在局勢重壓下，林沖那身處絕境時待爆發的潛能也會是夠“狠”的。

林沖原先在東京汴梁的生活，當是不錯的，八十萬禁軍教頭，武功超群，進

可報效國家，退可保安家園；他的地位雖不算高，但也不算低，衣食無憂，令麾

下人羨慕，更有一位如花似玉、舉案齊眉的妻子，生活該算是美滋滋的。可是，

正是這位美麗的妻子給他招來了橫禍。一次偶然機會，高俅的兒子高衙內遇到了

林沖的娘子，便被其美貌迷住了，此時，林沖的厄運也開始了。高衙內欲糟蹋林

沖的妻子未能得逞，便由高俅出面，向林沖設下了陷阱。后來，林沖被陷害了，

他的妻子被奪了，這是奇恥大辱，但林沖忍受了痛苦、恥辱和冤屈，他既沒有像

一些無恥之徒那樣，以犧牲妻子來換得升官發財的機會，也沒有像一些莽漢，如

李逵等極可能做的那樣，抄刀沖向太尉府去剁人，拼得魚死網破，而是忍耐下來，

尋找伸冤復仇的機會，因為當時的林沖可能還相信，社會還是有正義的。

很多人可能會覺得，林沖這樣是懦弱，是窩囊，是膽小鬼，可是，讀者可以

仔細想想，當時林沖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要他馬上放棄其地位，與當時的社

會權力決裂，現實嗎？林沖當時的選擇是正常人的選擇，也是我們大多數人的選

擇。林沖知道，與高俅等的正面沖突，與當權者的公開決裂，就意味著此后不是

浪跡江湖，就是亡命天涯，未來的路，必然是黑暗、恐懼、悲涼和凄慘的，是一

條不歸的路，當時他那樣的地位，一下子選擇走那樣的路，是不太現實的。

可惜的是，這恰恰是一條他沒有選擇的必然要走的路。他被一次次逼迫著，

不得不一次次反抗。當林沖在白虎堂被高俅喝令拿下時，他不得不忍氣吞聲，用

顫抖的筆寫下飽含血淚的休書，他失望了，心里開始有仇恨，反抗；當林沖踏上

通向滄州的漫漫旅途，孤獨地守在草料場，深情而痛苦地懷念著他的妻子時，他

悲憤，憤怒，反抗的心理更強烈了；當林沖的娘子用自縊表達了對丈夫的忠誠，

對高俅父子的蔑視，林沖在千里之外滄州雪夜的火光中，絕望了，徹底反抗了，

他終于手刃了自己昔日的好友陸謙，徹底放棄了一切幻想，與高俅把持朝政的北

宋沒落王朝徹底決裂。他把原來天真的希望埋藏在皚皚白雪中，把所有的隱忍丟

棄在熊熊的火焰里，風雪山神廟，林沖由安分守己的軍方教頭，蛻變為令江湖人

士為之膽寒的豹子頭。

風雪山神廟對于林沖來說是極其悲壯的場面，漆黑漆黑的夜，慘白慘白的雪，

通紅通紅的火，還有鮮紅紅的血，林沖槍挑惡賊，威凜凜地佇立在呼嘯的北風中，

仇恨扭曲了他的臉龐，憤怒使他的目光極為兇狠，絕望之后奮起的心情激發了林

沖真正的英雄氣概，他以悲愴蒼涼而又奮發激烈的心態，仰天長嘯：“ 好大雪！”

蛻變后的放松，感覺到很輕松，盡管這種輕松是帶著苦澀和無奈的，林沖趕

走了小酒店的一些人，端起大碗酒豪飲，說：“都去了，老爺快活吃酒。”

宋王朝的土地上，已沒有林沖的立足之地了，而只有遠方江湖的綠洲，八百

里水泊梁山在等著他。

林沖的經歷是《水滸傳》中所一直闡述的官逼民反，權貴高官逼中小官員反

的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林沖上了梁山，林沖的故事就完成了一大半了。

之后，又有了野豬林中生死一線，與魯智深患難真情的故事；有了棒打洪教

頭的忍辱負重的故事；有了血拼王倫，擁晁天王入山寨的故事；有了歷次戰役中

取得赫赫戰功的故事等，但是，當晁蓋去世和宋江主政后，林沖由三朝元老逐漸

變成了比較孤單的武將，他作為梁山的元老級人物，不是宋江的嫡系，盡管屢次

出征，頻獲戰功，但在宋江主政的梁山政壇上，他是逐步被邊緣化的人物，成了

與梁山大多數好漢一樣，平凡而不起眼了。如果說他還偶爾有精彩的時候，那就

是在三打祝家莊時，林沖生擒扈三娘的那一幕，有人甚至設想，扈三娘該嫁給林

沖，可是，小說的作者很“狠”，硬是讓林沖繼續孤單，扈三娘被嫁給了丑陋的

王矮虎，林沖與扈三娘，兩個有緣相會的人，無緣相聚一起互相慰藉，林沖依然

孤單，只有繼續強烈而痛苦地思念他已去世的妻子。

對于林沖的結局，《水滸傳》寫了林沖跟隨梁山泊的其他好漢一同接受招安，

后來又去征戰其他起義軍，終于是艱難取勝了，但是，林沖在凱旋途中得了風癱，

半年后病故了。林沖接受招安還是比較合理的安排，他不是李逵、劉唐、三阮等

那樣的草莽英雄，盡管他恨高俅等腐敗高官，但梁山泊終究不是他的歸宿，在他

的內心深處，應該還深藏著對重回主流社會的渴望，但是，他也明白，朝廷對梁

山人是不會放過的，高俅也不會放過他，梁山好漢們的先后殞命已預示著自己的

某種結局。

其實，林沖算是幸運的，他后來到了杭州六和寺，守著魯智深的骨灰，遙望

著西湖的美景，傾聽著錢塘江的潮聲，躺在病榻上時，由斷臂的武松陪伴著，回

憶著往事。

央視電視劇給了林沖一個新的結局，讓林沖成為梁山一百單八將中第一個死

去的頭領，那時，當他得知宋江放走了被生擒的高俅后，他悔恨交加，被活活氣

死。電視劇這樣安排其目的是為了預示招安的結局，也算合理，但對不幸的林沖

來說，是太狠了。

林沖在性格上有:委曲求全而特能忍耐的特點，又有扶弱濟貧的狹義之氣。

他還有嫉惡如仇勇于報復的心理。他謹慎細致，不喜歡趟渾水，但他也性急，剛

毅，該出手還是很敢出手的。他很能忍耐，但絕不是懦弱，他忍辱負重，但并非

一味膽小，非常時期，他還是能顯示其英雄本色的。

林沖屬于比較收斂，比較能隱忍的好漢，還是有不少人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