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與村上春樹的“巡禮之年”

Music a

樂海拾貝

李斯特與村上春樹的“巡禮之年”

Years of Pilgrimage

: Murakami Haruki and Lis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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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主義時期，音樂與文學的關號》和《彼特拉克十四行詩第

系前所未有地緊密，文學不僅在唱詞馬、巴爾扎克、喬治桑、雨果等一系號》），《瑞士》集中的每一首樂曲前

文本、腳本來源、標題內容等方面進列偉大的文學家。這些都使得他的文還會直接援引拜倫、席勒等人的詩句

入了音樂，浪漫主義文學的理論更與學修養高于一般的音樂家，而這些文和散文做序，文學已經成為組曲的重

浪漫主義音樂美學相互影響、緊密相學修養也自然而然反映在了他的音樂要組成部分。

關。許多音樂家的創作中都有文學的創作，尤其是“音詩”的創作中。

因素。如舒伯特有大量藝術歌曲的歌激發了李斯特創作《巡禮之年》的靈

詞是取自詩歌作品——盡管許多詩（又稱“音詩”）這種音樂形式的出感。有趣的是，許多年后，《巡禮之

歌自身藝術水準并不高超。同時期的現。盡管標題音樂很早就已經出現，年》也反過來成為了一部文學作品誕

標題音樂中也一再借用文學作品的主但他最早有意識地命名這種音樂，并生的靈感，這就是村上春樹的《沒有

題，如柏遼茲的《浮士德》和《羅密歐且對標題音樂進行創新，在對音樂與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村

與朱麗葉》等。瓦格納甚至自己創作文學關系的探索上走在時代的前列。上的這部作品中數次提到了《巡禮之

歌劇腳本，還給這種音樂形式取名為年》中的一些曲子。尤其是第一集第

“樂劇”，大有發展音樂文學融于一月》）是李斯特十分重要的鋼琴曲八首的《鄉愁》），幾

體的“完全的藝術作品”的野心。此集，匯編為三集，前兩集分別是《瑞乎已經成為了小說中一個指向性很強

外，在歌劇中還有意大利傳統和法國士》和《意大利》，第三集通常被稱的符號，和文中人物“白”永久地串聯

傳統對于文學文本與音樂旋律在歌劇為《羅馬》，是李斯特旅行中看到大在了一起。

中地位的爭論。這些都體現了浪漫主自然風光有感而發創作的鋼琴曲，有

義時期音樂與文學的密切關系。濃重的詩意，不同于他那些炫技的鋼而為人所津津樂道。據統計，從他的

浪漫主義音樂巨匠李斯特是一

位音樂文學貫通的典型例子。他曾在學性，除了標題中直接援引詩歌標題《東京奇譚錄》，他的作品中出現音

1828

年后的養病期間大量閱讀拜倫、

雨果等人的文學作品，常年身處巴黎行詩第號》《彼特拉克十四行詩第音樂隨筆集《沒有意義就沒有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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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_閆力元

上流社會的經歷又使他認識了小仲

·

李斯特促成了“標題交響詩”

《巡禮之年》（又名《旅行歲

琴作品。這部鋼琴曲集也有很強的文處女作《且聽風吟》到年出版的

之外（如第二集中的《彼特拉克十四樂曲名、音樂家名字達近八百次。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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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文學作為重要的養料

（

Le mal du pays

村上春樹向來因其樂迷的身份

2005

中提到，“書和音樂在我的人生中是生。十多年前的真相逐漸揭開，原來

兩個關鍵物”。他的許多作品的題目當年好友之一“白”被人奸污，精神巡禮之年》故事并不復雜。一個名

就直接取自歐美音樂，如《挪威的森出現錯亂，一口咬定是多崎作奸污了為多崎作的中年人，在大學二年

林》《舞！舞！舞！》《國境以南，太陽她，其他三個好友盡管有所疑慮，但級時突然被自己曾經的小團體里

以西》《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等。出于保護“白”的心情還是相信了這“黑”“白”“紅”“青”四個好朋友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與他的

一點，他們覺得多崎作是那個更加堅（正是和這些好朋友的名字比起來，

強，可以承受痛苦的人，即便被錯怪多崎作是“沒有色彩的”）拋棄，沒有之年》也是一本與音樂關聯度很大的

也可以堅強地活下去。多崎作被小團人給他任何理由。他因此陷入了長期小說。村上春樹通常為人熟知的是他

體拋棄后不久，小團體也自行解散了，的痛苦中，“從讀大二那年的七月起，爵士樂迷的身份，但這本小說的題目

“白”在多年后被殺身亡，“黑”遠赴直到次年一月，多崎作幾乎只想著死卻是取材于古典音樂家李斯特的《巡

芬蘭，“紅”與“青”也各自步入職場。這一件事”。三十六歲時，多崎作遇到禮之年》，事實上村上也確實對古典

小說中數次提到了李斯特的《巡

了沙羅，并對她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愛樂有一定的鑒賞能力。無獨有偶，這

慕，但少年時的痛苦使他再難對人敞本小說的風格也與村上一貫的帶有后禮之年》。《巡禮之年》中的“鄉愁”是

開心扉。沙羅建議他重新拜訪曾經的現代魔幻色彩的文體特征（或許可以多崎作青年時的朋友“白”最常彈的

四個好友，弄清楚他們不告而別的原與爵士樂相對應）大異其趣，寫法上曲子，這張專輯也是長大后的好友灰

因，只有這樣，才可以真正地獲得新更具有現實色彩。田留給他的唯一物件，這兩個朋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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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 a

樂海拾貝

不約而同地在某個時刻不告而別。每構是相似的。

當他回憶往事時，似乎總恰到好處地

有“鄉愁”的樂聲響起。《巡禮之年》這首曲子前援引的賽南庫爾的散文所

成為一個串聯過去與現在的點。述，這首曲子正是“不僅僅是喚起記

《巡禮之年》不僅僅是作為一個

符號進入了村上的文本，更在節奏、主題就是回憶。“鄉愁”的法文名稱是

主題、氛圍等方面影響著村上的創“”，“”是法語中的

作。音樂與文學在此相遇，村上的小冠詞；“”是“痛苦、疾病”的意思；

說既是對往事的一場追憶，也是對李“”是縮合冠詞，是“”和“”的

斯特音樂的一次“巡禮”。縮寫；“”大致可以類比中文“的”；

村上春樹向來強調節奏對于小

說的重要性，他曾說自己將“從音樂為“思鄉病”，譯為鄉愁也算妥帖。

中學到的方法論原原本本地拿到小

說中……比如說節奏的重要性，即興表述應該是“”，它的構詞

演奏的快感，與聽眾的共鳴等的重要法與法語含義類似，是由兩個希臘語

性。這并不是比喻，對我來說，寫文章詞根“”（回家）和“”（病

和演奏音樂是有直接關系的”。痛）組成的，合起來也是“思鄉病”。

《巡禮之年》第一集第八首的曲

子《鄉愁》是拍，慢板，整體上較又不僅僅是懷念家鄉那么簡單，正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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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舒緩，被一種鄉愁般淡淡的情緒籠江弱水先生在《詩的八堂課》中所言，

罩著，仿佛陷入了漫長而曲折的回憶。“鄉愁與過去、母親、童年、自然這些

曲子開頭兩小節的旋律，仿佛記憶突名詞可以互換，又總是與朦朧、曖昧、

然閃現，訴說者驚覺的兩聲嘆息。第惆悵這些形容詞相聯系，又苦又甜，

三至第五小節的低音，仿佛陷入了漫是一種甜蜜的憂傷，或者如赫爾德所

長回憶，聆聽者也隨之被憂傷籠罩。說的，是一種高貴的痛苦”。

從第六小節開始，音符較為密集，訴

說者開始了時而動蕩、時而平靜的敘個地理上的實體，更是文化上的家

述。第二十小節到第二十八小節是調鄉，類似于精神園地。如海德格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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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性轉換十分頻繁的八小節，從小調到

e

升小調到升大調，再回到升小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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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曲的情緒不斷地激蕩變化，時而哀

傷，時而又有了希望。

而《沒有色彩的多崎作與他的巡

禮之年》全書的節奏似乎與樂曲有著

某種呼應。村上春樹以往的作品十分

重視節奏感，注重張弛有度，快慢合

宜，但總體上節奏較快。如林少華所

言，村上的“風格簡潔、明快、清爽、

流暢……絲毫沒有傳統日本小說那種

無病呻吟的拖沓，那種欲言又止的迂

回，那種拖泥帶水的滯重”。但全書籠

罩著一種鄉愁般的淡淡憂傷，在回憶

與現實之間不斷徘徊，總體上節奏并

不明快。相對而言，回憶的部分節奏

較慢，仿佛淡淡地訴說著故事；而每

當一下子回到現實，節奏就快了起來，

不斷產生著新的波瀾，這與樂曲的結

此外，在主題上，正如李斯特在

憶，它是在描繪記憶”“鄉愁”的核心

Le mal du paysLe

mal

dudele

de

“”的意思是故鄉，因此可以直譯

pays

Le mal du pays

“”在英文中的

nostalgia

nostosalgia

而在人類文化史上，“鄉愁”的含義

因此，故鄉在這里，不僅僅是一

言，“詩人的天職是返鄉，唯通過返樂與詩歌是同源的，并且很長一段時盡了傳統文學寫作的各種技藝，創作

鄉，故鄉才作為達乎本源的切近國度間不可分割，無論是西方的史詩還是出一系列偉大作品之后，二十世紀的

而得到準備”。諾瓦利斯也說：“哲學中國的《詩經》，最初都是可以吟唱作家們紛紛感到創新的必要。他們越

是一種鄉愁，是一種無論身在何處都的。如《禮記》中所言，“詩，言其志。來越多地參考音樂的創作方式，如米

想回家的沖動。”似乎人類的所有文化歌，詠其聲。舞，動其容也。三者本于蘭昆德拉、村上春樹、余華等作家紛

現象總歸可以和思鄉扯上聯系，畢竟心，然后樂器從之。”朱之謙先生認紛表示從音樂中學習了很多文學創作

無論身處怎樣的時代，人都是一種需為：“文學史和音樂史是同時合一并的技巧。美國民謠歌手鮑勃迪倫獲得

要精神家園的物種。進的。”中國文學也是一個被音樂推諾貝爾文學獎，不僅僅是對音樂與文

《鄉愁》這首曲子開頭那個不

斷出現的動機，如果將其理解為“故樂與文學一直是密不可分的。時期音樂與文學交互關系的肯定。

鄉”，全曲就充滿了一種回歸家園的渴

望，不斷地尋回在開頭遺落的那個動互相借鑒之處。從理論的角度看，音禮之年》是一個音樂與文學進行交互

機。而這個動機在小說中，就是多崎樂與文學的理論建設一直都在互相借的典型案例。理解李斯特的音樂《巡

作在年少被最好的朋友們忽然拋棄的鑒，儒家的《樂記》也被看作儒家文禮之年》對于理解村上的小說文本起

那個傷痛，那是他自始至終都不愿意學理論的重要著作，“盡善盡美”是中著十分重要的作用，而與此同時，“鄉

觸碰的傷痛。如果他要走出過去的陰國詩歌的理想狀態，而每一次音樂理愁”作為《巡禮之年》中歷來不為人所

霾，真正地擁抱未來，就必須重新回論的革新，常常是與文學和美學觀念重視的一首小曲，通過村上在文本中

到過去，找到那些舊友們，在回憶中使的革新同步的。此外，音樂與文學在的不斷強調，也在讀者的心中留下了

自己完整。村上春樹不斷在小說中強具體的創作中也有相近之處，很重要一個永不磨滅的印象。《鄉愁》不再

調《鄉愁》這首樂曲，想必也是為了借的一部分就是文學與音樂對于節奏的是一首簡單的表達懷鄉感情的樂曲。

音樂表達他的這種主題構想。重視。如朱光潛先生所說：“聲音在讀過文學文本之后，再聽這首曲子，

前文主要講了李斯特的音樂文本

與村上春樹的文學文本的交互關系。其功用，在詩中也是如此。”“白”，會想起那種哀傷而孤獨的氛

但是作為兩種藝術門類，它們是否有圍。文學與音樂互相豐富了彼此的意

對話可能？論述李斯特對村上春樹創學中汲取了豐富的源泉，而在同時期義。在音樂與文學的交互關系中，它們

作的影響，是否有些勉強？乃至之后一段時間的文學里，似乎并既是彼此敞開的，又是彼此進入的，

事實上，音樂與文學的分離只是

晚近的現象。在人類文明的最初，音地位。但在十九世紀，著名文豪們窮高體驗。

動的演變進程。因此，從歷史上看，音學交互的歷史的一種致敬，更是對新

音樂與文學在很多方面確實有可《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

音樂中借節奏與音調的‘和諧’而顯聆聽者回想起文學文本中的多崎作和

在浪漫主義時期，作曲家們從文

沒有十分明顯地看到音樂在文學中的在這種敞開中，我們獲得了藝術的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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