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詞話》讀書筆記

2024年1月9日發(作者：李廣的資料)

《人間詞話》讀書筆記

1927年，王國維自沉昆明湖，兩年后，陳寅恪在清華園作《清華大學王觀堂先生紀念碑銘》，其中“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一句流傳甚廣，評論頗多。

它是文人治學的重要思想，是對王國維一生和他的學術態度的重要概括，對王國維的人格和學術的 “出淤泥而不染”的精神做了高度評價。

英國著名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在她的讀書隨筆中有過這樣的一句話：“一個小說家要構筑自己的作品，一開始總需要有許許多多的臨時材料，這些材料雖然有可能使作品具有真實性，但大多數到后來都會被證明是無用的。”所以人們在讀王國維的《人間詞話》時總會想到一個問題——中國從古至今遺留了千萬首詞，這短短的64則評語怎么能道盡個中妙處。可是，當你讀完第一則，馬上就會被作者的語言所吸引。“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間所以獨絕者在此”。再沒有什么語言能如此精煉地概括一個時代的詞的特點。僅僅境界一詞便能延展出如此深厚的內涵，怎能不讓人產生強烈地繼續往下探尋的求知欲呢？

王國維在《人間詞活》提出了著名的“境界說”：“古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原本三首不相

關的詩詞，經過王氏巧妙的組合，便造成了出人意料的效果，由此也可見王氏對詞的研究之深。

但凡流傳于世的經典文學作品，開篇定是獨樹一幟。就像《百年孤獨》的開頭那般：“多年以后，面對們行刑隊，奧雷里亞諾·布恩歸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時空跨度，社會背景頓時躍然紙上。王國維的《人間法》中亦是如此，立足于境界，跨越五代至南宋。并且以境界為標準，兩宋之間，高下立判，真可謂名家手法，不外如是。接著王國維又拋出了‘造境’與‘寫境’兩種手法。在指出兩者無高下之分的同時，又詳細說明了‘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的區別。三則觀點層層遞進，一氣呵成，恰恰符合他在書中提出的作品上乘者圓融自然的‘不隔’之理。

作品的結尾一則，王國維對馬致遠的《天凈沙》給予了高度贊揚：“寥寥數語，深得唐人絕句妙境，有元一代詞家，皆不能辦此也”。 境界一說始終貫穿整部作品，首尾呼應，自圓其說。

“境界”一詞，作者用了大量篇幅來論述：“實情虛景乃境”“境于一字中”“境界大小不以是分優劣”“境為本也”。王國維通常是把我們所習慣的詩詞組合都拆散，然后又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組合，賦予其新的生命力，用古人的詞表達自己的看法，由此便可看見王氏的古典文學造詣。作者對自己的“境界說”也是不吝惜贊美之詞， “然滄浪所謂興趣，阮亭所謂神韻，猶不過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

為探其本也”。讀到此處，不禁會心一笑。一個鮮明的學者形象躍然紙上。

王氏深厚的文學素養在書中處處可以體現。在書中，他常常將旁人看來毫不相關的詞句進行比對并從中找出差別，或是比較同一詞派詞人的不同之處然后發現其中細致的差別。第二十四則：“《詩 蒹葭》一篇，最得風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風凋敝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意頗近之，但一灑落，一悲壯爾”。兩者雖然都有表達思念之情，然而在王國維看來，《蒹葭》中的男子雖然思念伊人至深，但并無纏綿悱惻之感，雖然情真意切，但也稍顯灑脫；而晏殊的《蝶戀花》中“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卻是女子對男子的深沉哀怨思念，正是，思念至深而無人可傾訴，是以悲壯爾。再有二十五則：“我瞻四方，蹙蹙扉所聘”，詩人之憂生也，“昨夜西風凋敝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似之，“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詩人之憂世也。“百花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似之。憂生亦憂世，在這一則中，王國維沒有評判兩者孰高孰低，憂生忠于自我，憂世忠于天下，正合書中“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優劣”。

第二十八則：“馮夢華《宋六十一家詞選 序例》謂淮海.小山，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余謂此唯淮海足以當之。小山矜貴有余，但可方駕于野。方回。未足抗衡淮海也”。所謂差之毫厘，謬之千里。但找出這分毫之差可是難上加難，但王國維就可以。借用芳園點評王國維《人間詞話全鑒》道：極其微小的區別，只要是屬于詞人的

特征，總是能夠被王國維找到，如果說七竅玲瓏心的話，我覺得這樣的心王國維一定有一顆。

在書中，我們還能看到王國維對單個詞人的精彩點評，用詞或贊美或哀嘆，仿佛他不是在評論人物，而是跨域時空作為老師在教授弟子或作為學生在頌揚老師。其中最讓王國維難以忘懷的便是姜夔，六十四則中很多則都有提到他，并對姜夔早年到晚年的詞都有所評價，想來是王覺得兩人或有相似之情。此外，王氏對蘇軾，辛棄疾，陶淵明，納蘭容若等人大加贊賞，毫不吝惜贊美之辭。他對納蘭的詞有“真切自然，不染欲望，故而北宋以來，一人而已”的評語，可見其欣賞之情。

弗吉尼亞·伍爾夫在評價托馬斯·哈代時說過“在偉大的經典小說家的作品中，總有某種決定性的因素在起作用，而這種因素，往住和小說的故事沒有直接聯系，或者說，是超越于小說情節之上的”讀王國維的《人間詞話》亦是如此。讀完六十四則短評，仿佛是在看一篇美的散文，他用極其動人的語言一字一句地敘述著自己的思想，讓我們從字里行間得以窺探他的的心性，假如不是專注于學問的一個人哪能寫出如此優美的作品，如果不是一個純粹的學者哪能做出如此舉重若輕，信手拈來的評價！

古語有云：書讀百遍，其意自現。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就如同一篇古詩詞的讀書筆記。他把自己對詞的理解用最精煉的語言表達出來。在他的筆下，看似平常的話語也包含著及其深刻的道理。他在書中寫道：“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

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改。如此這般，能入亦能出，方是大家”。想來這也正符合陳寅恪在碑銘中所寫的那句話——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