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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貴州文史叢刊》2021年第01期
摘 要:《四庫全書總目》著錄的一百六十五篇總集類提要經前人考辨者達一百二十八篇,然局部性、選擇性考辨視野下所遺留的尚需澄清之問題,在集部總集類提要中普遍存在。在前人研究基礎上,本文對宋及宋前四十一篇總集類提要文本進行考辨,正其訛誤,還原事實,共得相關結論一百一十三條,其中辨析“《文苑英華》為宋白領銜修纂、《江湖后集》提要中漏記吳仲孚”兩條為補充胡玉縉先生之研究成果,其余均為首次提出和考辨之結論。思路上,以提要和總集類作品在文本、事實方面存在的差異為切入點,發現、提出和辨正相關問題。材料上,對四庫底本文獻如《文選顏鮑謝詩評》《吳都文粹》《江湖小集》《古文集成前集》等的運用,為提要考辨提供了一種獨特的文獻視角。
關鍵詞:《四庫全書總目》 總集類 辨正
中圖分類號:G25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21)01-28-46
對《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文本的考辨,已經成為《總目》研究的一項重要基礎性工作并取得了豐碩成果。以集部總集類為例,在《總目》著錄的一百六十五篇提要中,經余嘉錫、胡玉縉、崔富章、楊武泉、李裕民、魏小虎等前輩學者考證、辨析者多達一百二十八篇三百一十七條1。然如何宗美先生所指出:“迄今為止我們對《總目》并沒有做過逐條考辨、全面梳理的工作,對它的研究主要還是選擇性的和局部性的,已有研究面或研究量尚屬有限,留待我們考辨的空間還相當可觀。”2這種局部性、選擇性考辨視野下所遺留的尚待解決之問題,在《總目》集部總集類提要中普遍存在。在前人研究成果基礎上,筆者以提要文本及其所涉及的事實與四庫本總集類作品文本對比為主要思路,參考相關材料,對宋及宋前四十一篇總集類提要進行辨析,正其訛誤,還原事實,共得相關結論一百一十三條,茲述如下,以見教于大方之家。
一、《文選注》六十卷
考李匡乂3《資暇錄》曰……又如《楚詞》用王逸注,《子虛》《上林》賦用郭璞注,……皆題本名。4
按:《資暇錄》當作《資暇集》,《直齋書錄解題》5《文獻通考》6皆作《資暇集》,
提要所記《資暇錄》,蓋沿《崇文總目》所載“《資暇錄》三卷”7,然此書存世版本如明正德、嘉靖間顧元慶刊《顧氏文房小說》本、《墨海金壺》本、《續知不足齋叢書》本、《叢書集成初編本》皆作《資暇集》,《四庫全書》子部收錄此書,亦作《資暇集》凡三卷1,知提要誤作《資暇錄》。又,《上林賦》一篇未題“郭璞注”2,提要誤記。
二、《文選顏鮑謝詩評》四卷
考集中顏延之《三月三日侍游曲阿后湖作》一首……又謝靈運《擬鄴中集》八首……至于評謝靈運《九日戲馬臺送孔令》詩…… 3
按:《三月三日侍游曲阿后湖作》當作《車駕幸京口三月三日侍游曲阿后湖作》,四庫本作《車駕幸京口三月三日侍游曲阿后湖作》4,四庫底本5、《文選》原書6同題。《擬鄴中集》,當作《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四庫本作《擬魏太子鄴中集詩》7,四庫底本8、《文選》原書9同題。《九日戲馬臺送孔令》,當作《九日從宋公戲馬臺集送孔令詩》,四庫本作《九日從宋公戲馬臺集送孔令詩》10,四庫底本11、《文選》原書12同題。
三、《御覽詩》一卷
陸游《渭南文集》有是書跋曰:“右《唐御覽詩》一卷,凡三十人,二百八十九首……按盧綸墓碑云:‘元和中章武皇帝命侍臣采詩,第名家得三百十一篇,公之章句奏御者居十之一。’今《御覽》所載綸詩三十二篇,正所謂居十之一者也……然碑云三百十一篇,而此才二百八十九首,蓋散佚多矣”云云。此本人數、詩數均與游所跋相合,蓋猶古本。 13
按:三百十一篇,陸游《跋唐御覽詩》作三百一十篇14,四庫本《御覽詩》書前提要亦作“三百一十篇”15,但《總目》誤作“三百十一篇”。二百八十九首,當為二百八十六首,四庫本收錄三十人二百八十六首,其中劉方平十三首,皇甫冉十六首,劉復四首,鄭錫十首,柳中庸九首,李嘉祐二首,李端八首,盧綸三十二首,李何一首,張起一首,鄭鏦四首,司空曙五首,于鵠三首,顧況十首,韋應物六首,紇干著四首,楊凌十七首,楊凝二十九首,李宣遠一首,盧殷十四首,姚系一首,馬逢五首,劉皂四首,李益三十六首,李愿二首,張籍一首,霍總六首,楊憑十八首,楊巨源十四首,梁锽十首。
四、《中興間氣集》二卷
唐高仲武編……末有元祐戊辰曾子泓跋,稱獨遺鄭當一人,逸詩八首……又按錢曾《讀書敏求記》謂:“得宋鋟本,如朱灣《詠玉》一首,玉字作三,蓋每句皆藏三字義也。
后人不解詩義,翻謂三為訛字,妄改為詠玉。自元至明刻本皆然。”……仲武持論頗矜慎,其謂劉長卿十首以后,語意略同,落句尤甚,鑒別特精。1
按:鄭當,當作鄭常。四庫本卷末曾子泓跋作鄭常2。鄭常,大歷中貶居漢陽,貞元初任淮西節度判官,據《舊唐書·吳少誠傳》記載:貞元三年,淮西留后吳少誠欲拒朝命,時任淮西節度判官的鄭常及大將楊冀謀逐之,為人所告,鄭、楊二人遇害3;《新唐書·藝文志》著錄《鄭常詩》一卷4;《全唐詩》存其詩三首,注曰:“鄭常,肅、代間人,詩一卷,今存三首。”5又,錢曾《讀書敏求記》原文與提要所引文字有差別,其中:宋鋟本,當為據宋刻抄本;《詠玉》,錢氏題作《詠三》;原文無“每句皆藏三字義”語,而是舉例以示,曰:“《中興間氣集》二卷……《述古目》注‘宋本影鈔’四字。〔補〕勞權云恬裕藏義門校本,跋云影宋鈔。鈺按:即述古堂本,見義門跋。此本從宋刻摹寫,字句絕佳。即如朱灣《詠三》詩首句:‘獻玉屢招疑。’三獻玉也。次云:‘終朝省復思。’三省三思也。頷聯:‘既哀黃鳥興,還復白圭詩。’三良三復也。頸聯:‘請益先求友,將行必擇師。’益者三友,三人行也。結云:‘誰知不鳴者,獨下仲舒帷。’三年不鳴,三年不窺園也。后人不解詩義,翻疑‘三’為訛字,妄改題曰《詠玉》,凡元至明刻本皆然。”6又,四庫本評劉長卿,無提要所稱“鑒別特精”語,而云其“思銳才窄”7。
五、《極玄集》二卷
所取王維至戴叔倫二十一人之詩,凡一百首,今存者凡九十九……二十一人之中……祖詠不著其字,暢當字下作二方空……其馀則字及爵里與登科之年,一一詳載。8
按:二十一人,當為二十人,四庫本收錄凡二十人九十九首(王維三首、祖詠五首、李端四首、耿湋八首、盧綸四首、司空曙八首、錢起八首、郎士元八首、暢當三首、韓翃四首、皇甫曾三首、李嘉祐一首、皇甫冉十首、嚴維四首、劉長卿七首、靈一四首、法振二首、皎然四首、清江二首、戴叔倫七首)。“其馀則凡字及爵里與登科之年,一一詳載”,檢四庫本,非是,如:耿湋未載其字9;司空曙未載登科之年,但云其舉進士,貞元中水部郎中,終虞部郎中10,據考,司空曙乃于大歷初登進士第,貞元初為劍南西川節度從事、檢校水部郎中11;郎士元未載爵里,據考,其為中山(今河北定縣)人12;暢當除闕字而外,亦未載其登科之年13,據考,其于大歷七年(772)登進士第14;戴叔倫未載登科之年15。
六、《古文苑》二十一卷
所錄詩賦雜文……皆史傳、《文選》所不載……又有雜賦十四首,頌三首,以其文多不全,別為一卷,附于書末……中間王融二詩,題為謝朓,蓋因附見朓集而誤。16
按:據章樵序,《古文苑》所錄文體包括“歌、詩、賦、頌、書、狀、箴、銘、碑、記、雜文,為體二十有一”17。四庫本卷一為石鼓文,卷二至卷七為賦,卷八為歌曲,卷九為詩,卷一〇為敕、啟,卷一一為對,卷一二為頌、述,卷一三為贊、銘,卷一四至一六為箴,卷一七為雜文,卷一八為記、碑,卷一九為碑,卷二〇為誄,卷二一為賦、頌,提要僅云詩賦雜文,以偏概全矣。又,四庫本收錄南朝齊范云《學古貽王中書》一詩1,亦見于《文選》中2,提要謂“皆史傳、《文選》所不載”,誤。又,四庫本末卷篇目為:賈誼《簴賦》、劉向《請雨華山賦》、劉歆《甘泉宮賦》、傅毅《琴賦》、蔡邕《協和昏賦》《琴賦》《胡栗賦》《述行賦》、魏文帝曹丕《浮淮賦》、王粲《大暑賦》、曹植《述行賦》、劉楨《大暑賦》、應玚《靈河賦》、傅毅《東巡頌》、蔡邕《東巡頌》《南巡頌》《九惟文》3,計賦十三篇、頌三篇、文一篇,與提要所云“雜賦十四首,頌三首”略異。又,四庫本中題謝朓所作之詩有二:一為《詠幔詩》4,一為《和別沈右率諸君》5。《詠幔詩》為王融作,見于《謝宣城集》卷五6,提要所辨不誤。《和別沈右率諸君》則為謝朓作,《古文苑》題謝朓作本無誤,提要辨其為王融詩,反誤。今考:永明八年(490)秋,
齊武帝以隨郡王蕭子隆為鎮西將軍荊州刺史,鎮江陵(今湖北荊州),以(謝)朓為功曹參軍,尋轉文學。朓以次年(491)春赴江陵,王融、沈約、范云等皆嘗餞送,作詩唱和7。四庫本《古文苑》依次選沈約、虞炎、范云、王融、蕭琛、劉繪六人送行詩,總題曰《餞謝文學(朓)離夜》,次分列六人作品于總題之后,復以《答》為題,附謝朓《和別沈右率諸君》詩于六人作品之后,構成一組完整的贈別唱和之作8。《謝宣城集》也完整收錄此組詩歌,首為謝朓《離夜》詩,次列江孝嗣、王常侍、沈約、虞炎、范云、王融、蕭琛、劉繪八人贈別作品,復以謝朓《和別沈右率諸君》詩附后9。
七、《文苑英華》一千卷
宋太平興國七年,李昉、扈蒙、徐鉉、宋白等奉敕編,續又命蘇易簡、王祐等參修。10
按:此書編纂者多題李昉領銜,似成定論,今考實當為宋白領銜編纂。《纂修文苑英華事始》記載:“太宗太平興國七年九月,詔翰林學士承旨李昉,翰林學士扈蒙,給事中直學士院徐鉉,中書舍人宋白,知制誥賈黃中、呂蒙正、李至,司封員外郎李穆,庫部員外郎楊徽之,監察御史李範,秘書丞楊礪,著作佐郎吳淑、呂文仲、胡汀,著作佐郎直史館
戰貽慶,國子監丞杜鎬,將作監丞舒雅等閱前代文集,撮其精要,以類分之,為《文苑英華》。其后,李昉、扈蒙、呂蒙正、李至、李穆、李笵、楊礪、吳淑、呂文仲、胡汀、戰貽慶、杜鎬、舒雅等并改他任,續命翰林學士蘇易簡、中書舍人王祐,知制誥范杲、宋湜與宋白等共成之。”11《中興館閣書目輯考》亦同12;又《續資治通鑒長編》載:“上以諸家文集,其數實繁……乃命翰林學士宋白等精加銓擇,以類編次,為《文苑英華》一千卷。”13又《宋史》載:“宋白《文苑英華》一千卷,《目》五十卷。”14又《崇文總目》載:“《文苑英華》一千卷,原釋宋白等奉詔撰,采前世諸儒雜著之文。”15又《讀書附志》:“《文苑英華》一千卷,右翰林學士中書舍人宋白等奉敕集……蓋以諸家文集,其數實繁,雖各擅所長,亦榛蕪相間。乃命(宋)白等精加銓擇,以類編次為一千卷,時太平興國七年九月也。”16諸家所題多歸于宋白。由《纂修文苑英華事始》知先后有二十一人參與過《文苑英華》的編纂,即:李昉、扈蒙、徐鉉、宋白、賈黃中、呂蒙正、李至、李穆、楊徽之、李範、楊礪、吳淑、呂文仲、胡汀、戰貽慶、杜鎬、舒雅、蘇易簡、王祐、范杲、宋湜。其成書過程大致經歷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有李昉、扈蒙、徐鉉、宋白、賈黃中、呂蒙正、李至、李穆、楊徽之、李範、楊礪、吳淑、呂文仲、胡汀、戰貽慶、杜鎬、舒雅等十七人參與編纂;而第二階段中,李昉、扈蒙、呂蒙正、李至、李穆、李範、楊礪、
吳淑、呂文仲、胡汀、戰貽慶、杜鎬、舒雅十三人中途并改他任,徐鉉、賈黃中、楊徽之三人去向未作交代,能夠明確從第一階段轉入第二階段繼續參與編纂的僅宋白一人,他與新加入的蘇易簡、王祐、范杲、宋湜等人最終完成了千卷大書的編纂工作。因此,宋白是二十一人編纂團隊中唯一可以確定自始至終參與了《文苑英華》編纂的人,謂為領銜實至名歸,且四庫館臣在《總目》中曾多次將《文苑英華》編纂歸于宋白,如:“所據諸家之書……參以唐趙德《文錄》、宋白《文苑英華》……參互鉤貫,用力亦勤”1;“然(姚)鉉選唐文,因宋白《文苑英華》”2;“又稱所采之詩有《文苑英華》,乃宋太宗時宋白等奉敕編撰”3。前輩學者實則早曾指出:“則領銜者為宋白,《提要》云云殊不了。”4惜未能征之文獻,以析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