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29日發(作者:戲曲服裝)
林沖浮云蔽白日與壓抑人生
乍一看林沖是《水滸》中一個非常奇特的人物。
林沖身上似乎有《三國》中三個人物的影子相貌如張飛身手如趙云一開始忍辱求全的性格像劉備。說到林沖有像張飛的地方有人也許會感到突兀,覺得《水滸》中那個謹細而能忍辱的禁軍教頭和《三國》中性如烈火、暴躁魯莽的猛張飛實在挨不上,要說李逵像張飛還差不多。但列位看官當還記得林沖的綽號是什么?是“豹子頭”。第七回中他一出場就說他的相貌是“豹頭環眼燕頷虎須八尺長短身材”和《三國》中所寫的張飛相貌“身長八尺豹頭環眼燕頷虎須”完全相同,就連兵器也和張飛一樣,是與其相似的冷月槍。此外第四十八回林沖出馬擒捉扈三娘時書中也有詩說“滿山都喚小張飛豹子頭林沖便是”這些都說明《水滸傳》的作者一開始可能是想把林沖寫成“水滸版”的張飛,甚至還可以推斷在我們今天已見不到的《水滸》成書前早期民間流傳的水滸故事里說不定林沖真就是個張飛型的人物。《大宋宣和遺事》里有林沖的名字綽號就已經是“豹子頭”,但沒有他的獨立故事。但到《水滸》成書時已經有了個猛張飛型的黑李逵。要寫在晚期水滸題材的元雜劇如《李逵負荊》里李逵形象已與《水滸傳》中的十分接近于是就重新寫了一個八十萬禁軍教頭的人生故事并在故事里寄托了一些有別于魯智深、武松、李逵這些草莽人物故事的深沉情懷。
列位看官當還記得林沖這個八十萬禁軍教頭是如何一步步被逼上亡命山林之旅的。可以說林沖是《水滸》中唯一一個嚴格意義上被逼上梁山的人物。《水滸傳》一開頭便先后講述了兩個頗為相似的人物王進和林沖的頗為相似的命運。他們都是禁軍教頭,都武藝高強、無辜善良,都是很理想的國家良將,卻先后被高俅這一無賴小人橫加迫害。一個被害得遠走異鄉,一個被害得家破人亡最后只得上演一出風雪山神廟血腥復仇然后躥入草澤。水滸故事的講述者就是通過拿他們與奸邪無賴高俅反復對比傳達出對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大賢處下、不肖居上的黑暗的政治格局的深深的無奈與憤懣。
這其實是一種非常古老的無奈與憤懣。早從屈原的《離騷》開始千百年來在詩歌、戲曲、小說里它不知被反復傳寫了多少次。因為千百年來屈原放逐的命運一直就在一次次上演著,岳飛風波亭的命運一直就在一次次上演著,《水滸》中王進被逼逐的故事、林沖被迫害的故事和宋江最后被毒殺的故事千百年來也一直就在一次次上演著。
這種“浮云蔽白日”“古詩十九首”中的一句常被古人用來喻奸邪主政的格局其實是專制時代永恒的問題。《水滸》通過講述林沖故事抒發的正是對這浮云蔽白日的深廣的憂憤。有了這種憂憤并把它作為后來眾好漢暴烈的反抗的背景和前奏,就使《水滸》這部“強人頌”提升了一層品格。因此可以說水滸世界里風雪山神廟、林沖夜奔等故事的意味和魯智深、武松等草莽豪杰的傳奇故事是迥乎不同的。它在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以及快意恩仇之外別抒懷抱,在水滸世界里獨奏了一曲怨郁而又慷慨的悲壯之音。另外從更普適的意義來說水滸世界里的林沖故事還傳達出中國人尤其是有才干而善良的中國人那種深重的壓抑人生的滋味。
林沖的被壓抑不僅僅是來自高俅這個身居高位的小人,而是來自各色人等。先是受高俅的陷害幾乎被問成死罪,死里逃生發配上路又被董超、薛霸兩個人渣百般折磨,然后捆在野豬林差點給一棍當頭打死。到了柴進莊上雖有柴進熱誠相待,但仍不免一度得對趾高氣揚的平庸之輩洪教頭陪著笑臉。到了滄州牢城營因拿銀子稍慢就被差撥罵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這一切林沖都逆來順受忍了,可陸虞候又來滄州追殺,終于林沖忍無可忍,一幕風雪山神廟中靈魂深處的“匪魂”如睡獅猛醒,在漫天的風雪中,在火燒草料場的熊熊大火映過來的火光中猛下殺手,血濺山神廟前的風雪大地遺下一幅血紅雪白的慘烈森冷的圖景。而后踏上了夜奔梁山的不歸路。
另有金圣嘆評林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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