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31日發(作者:螃蟹粥的做法)

博士論文致謝走紅:社會新聞的苦難
敘事是如何感動公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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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近期被網友熱議的社會新聞,“感動”大概是其中不可忽
略的一個關鍵詞。
“我走了很遠的路,吃了很多的苦,才將這份博士學位論文送
到你的面前。”這篇中科院博士論文致謝的走紅就是其中一例,
作者黃國平歷經種種苦難后依然堅定向學、最終改變命運的
故事令人萬分感慨。面對熱議,黃國平也公開回信表達對網
友關心的謝意。
黃國平博士就網民熱議發表回應。圖片來源:深圳商報微博
幾乎同一時間段,10年前成都本土節目《譚談交通》中譚喬
與一位送木材大爺的訪談也火上了熱搜。父母雙亡、妻子早
逝,大爺與患智力障礙的弟弟和一條老狗相依為命,人生故
事與小說《活著》中主角福貴的經歷極其相似,被網友們稱
為“現實版福貴”。
“因為你戰勝了自己的苦難,你終會收獲內心的強大”,這條
被反復轉載的網友熱評或許就道出了這兩個傳播事件共同
蘊含的精神內核。
本期全媒派對這類引發網友廣泛共鳴的“苦難敘事”背后反映
的傳播機制與讀者心理進行探討:社會新聞的“苦難敘事”主
要在表達什么?人們為什么會被這類敘事喚起感動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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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難敘事”進入公共討論具有怎樣的意義?
01“苦難敘事”的書寫:關于奮斗與達觀的雙重主題無論是從
“小山坳”里走出來的寒門學子,還是生活幾經磨難的農村大
爺,不難發現,這類社會新聞的當事人往往擁有一個共同的
身份標簽,那就是一般意義上的“苦難敘事”的主角。而這兩
條新聞中的人物故事,也正分別代表了“苦難敘事”的兩種典
型主題。
構成第一類“苦難敘事”主題的關鍵詞,是“奮斗”。
與走紅的博士論文致謝非常相似,2018年,一篇名為《感謝
貧窮》的自述也曾激起一陣熱議。作者王心儀是一個出身于
河北農村家庭的女孩,一家六口僅靠兩畝田地和父親打工的
微薄收入支撐,艱苦的生活學習條件下,王心儀依然以高考
707分的成績考入北大中文系,實現了夢想,也實現了躍出
“農門”的跨越。
“寒門貴子”,這也是2015年安徽衛視節目《超級演說家》第
二季中,獲得冠軍的女孩劉媛媛在決賽的演講題目。演講中,
劉媛媛同樣講述了自己從一個甚至“沒有門”、連“寒門”都算
不上的農村家庭,一路求學拼搏的故事。
在“奮斗”主題下,苦難最終是被征服的,人們同情于這些新
聞當事人的遭遇,更感動于其不斷抗爭以擺脫苦難的精神。
正如劉媛媛在演講中所說,這是一個 “用一生去奮斗出一個
絕地反擊”的故事,人們的心靈也往往被這樣“先抑后揚”的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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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所觸動。
《超級演說家》第二季,北大研究生劉媛媛以演講《寒門貴
子》奪冠。圖片來源:《超級演說家》
而在“知識改變命運”的奮斗主題之外,“苦難敘事”的另一個
主題是關于“達觀”。
在這一主題下,感動人們的不是新聞當事人對待苦難的拼搏
態度,而是其在困境面前的泰然與超脫,恰如“福貴大爺”面
對鏡頭時的那一句“往前看,不要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
2017年,范雨素的走紅就是這類“苦難敘事”主題下又一個典
型例子。在那篇著名的自述《我是范雨素》中,令人觸動的
不僅是作為打工者的范雨素所經歷的重重坎坷,更是她在書
寫自身故事時言語間的“輕盈”與“難以模仿的獨特幽默感”。
[1]
相比于“奮斗”主題下的新聞敘事傾向于將苦難刻畫為需要不
斷被征服的障礙,突出“達觀”主題的敘事則更多表現出一種
“容納苦難的從容”。
不論是哪一種主題,一致的是它們都完成了對于苦難經歷本
身的超越。那些悲慘、痛苦的遭遇在“苦難敘事”中往往會被
新聞當事人的“奮斗”所克服,抑或是被他們的“達觀”所撫平。
始于苦難,而不止于苦難,這大概才是社會新聞“苦難敘事”
頻頻打動人心的內在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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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苦難敘事”的傳播:自我呈現、媒體再現與公眾參與梳理
下來,“苦難敘事”在互聯網時代的走紅早已不是新鮮事。如
果繼續往前追溯,在大眾傳媒興盛的時代,苦難就是媒體報
道的主要議題之一。
1990年代以來,以央視、《中國青年報》冰點周刊、《南方周
末》等為代表的機構媒體推出了一系列關注農民工子女、流
浪漢、農村單身漢等群體的報道,并將對社會邊緣人群的關
注視為對媒體公共責任的踐行。
央視節目《東方時空》關注農民工話題。圖片來源:央視國
際
然而,雖然種種現象在這一階段廣泛地被媒體所報道,但這
些敘事依然很大程度上囿于特定新聞框架的“再現”。
曾有學者對此總結出四類敘事框架:宣揚自強不息等傳統價
值觀的回歸、體現公共情懷的關切、對底層生活進行真實再
現,以及消費與狂歡文化下文化工業的飾品。[2]
在類型化的框架下,“苦難敘事”背后的群體很容易被片面地
塑造為某幾類刻板形象,話語傳播權還沒有完全從媒體延伸
到個體本身。
徹底改變這一境況的是社交媒體的出現。在去中心化的傳播
格局下,像黃國平這樣書寫自身經歷的文本能夠直接呈現在
億萬網友面前,與公眾進行對話;而“福貴大爺”這種舊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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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當事人,也由自媒體與網友再次發掘出來,衍生出熱門話
題。
同時,短視頻平臺的興起更是使得廣大的“草根”群體獲得進
行公開自我表達的機會,也不斷使得與底層群體個人經歷相
關的“私人議題”進入公共討論空間,成為掀起輿論熱議的“公
共議題”。[3]
憑借健身勵志視頻在快手走紅的農民工“搬磚小偉”登上《聽
我說》節目。圖片來源:騰訊新聞《聽我說》
于是,個體書寫的傳播不再限于媒體報道,而往往是由當事
人的自我表達、大眾媒介的報道跟進,以及公眾對相關議題
的討論三方合力共同促成。在這樣的傳播環境下,某一群體
的形象也不再止于一個淺白片面的符號,而是在與多方的建
構和互動中變得豐滿。
正如在“福貴大爺”獲得網友關注后,《譚談交通》主持人譚喬
時隔十年再度找到了大爺本人,一方面發現了大爺當初謊報
年齡來逃避交警詢問的“機智”操作;另一方面,大爺如今再
次結婚生子、重新擁有幸福家庭的經歷,也講述了一個由苦
難出發、最終卻不同于慣常敘事的“令人舒適”的結局。
雖然在傳播時依然被冠以“福貴大爺”的標簽,但在鏡頭記錄
下,人們看到的是一個更加鮮活而具體的個體——他依然能
將曾經的苦難清晰歷數,但也能滿面笑容地談論當下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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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后,譚喬再度造訪“福貴大爺”。圖片來源:微博@譚喬
多方合力的傳播下,“苦難敘事”的維度被不斷豐富,有關個
體形象的多維描述一定程度上擺脫了被籠統的群體化符號
所遮蔽的結局。此刻,人們被激起的情感也不止于單純的感
動本身,而是擁有了更為多元的面向。
03“苦難敘事”的內核:情感動員的實現與社會認同的達成維
特根斯坦曾這樣描寫痛苦:“只有我知道我是否真的疼:別人
只是推測。”這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痛苦的不可言說性。[4]
但人類的同情能力卻為痛苦的傳遞搭建了一道橋梁。《人性
論》中,休謨將人的心靈比做弦樂器,當他人的心靈發生強
烈震撼,這種震撼也會波及人們自己的“弦線”,使得“心靈被
一種強力活潑的情緒所推動”,從而產生移情(empathy)的
效果。[5]
在苦難敘事中,正是由于公眾的同情感被成功地動員起來,
對痛苦的共同體驗成為連接人們心靈的紐帶,使得不同群體
都被新聞當事人的故事喚起強烈的情感共鳴,進而能持續地
參與到對相關事件的關注與討論當中。
以往對公共討論的想象中,理性的地位總是格外被強調,如
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所提倡的就是通過公眾對理性話語的
使用來達成共識的溝通過程。但從當下種種網絡事件中公共
討論的實際案例來看,相較于理性的論述,情感的喚起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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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往往會在集體共識的形成中發揮著更為關鍵的作用。
正如在由博士論文致謝的“苦難敘事”生發的共情中,與感動
情緒同時被喚起的還有公眾對于個體境況、教育公平等公共
議題的關注。因此,這不僅僅是網友對一個人和一段故事的
感動,也反映了對于改變命運之艱難的共同體認。
這種體認絕非來自淺薄而片面的煽情,而是雷蒙·威廉斯所說
的“情感結構”——公眾情感并非是碎片化或主觀化的,而是
對當下社會現狀的結構性反映,它關乎公眾的理性與感性,
更關乎這個社會的真實。
有網友將黃國平的故事稱為“現代版的宋濂”
從這一視角出發,人們對“苦難敘事”的感動實際上揭示了當
下社會公眾共同持有的一些價值觀與心理情感。這是一面棱
鏡,透過情感動員的實現,人們可以看到從中折射出的公眾
價值認同與更為廣闊的社會現實。
04“苦難敘事”的迷思:受眾共情的產生是帶有審美偏向的?
“苦難敘事”對情感的喚起與聯結,展現了不同人群間相互理
解、彼此認同的可能性。但仍要反思:在“苦難敘事”看似獲
得全新可能的社交媒體時代,我們對于他人痛苦的認識,真
的脫離傳統框架了嗎?
無論是視頻vlog對“福貴大爺”的采訪,還是更早之前范雨素
的自述文章通過界面新聞發表,媒體這一中介依然是“苦難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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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進入公共討論的主要途徑。
而在這一過程中,框架敘事的效果或許不如完全由大眾媒體
主導的傳播環境中那樣強烈而明顯,但依然以一種更為隱蔽
的方式存在。
學者李艷紅、范英杰就曾分析范雨素事件中媒體報道的“中介
化”作用,并指出其中存在的“潔凈化”傾向——無論是界面新
聞編輯的選擇還是后續大眾媒體的跟進報道,對范雨素的肯
定大多都強調于其敘述文本中的“輕盈”與“詩意”,而這一過
程的發生本身是根據中產階級自身,而非底層群體的經驗來
協調的。[6]
符合中產階級閱讀旨趣的意義被重點建構,而那些關系到個
體本身境遇的結構性問題則在這個過程中被有意識地“過濾”
與擱置了。
回到最近備受討論的博士論文致謝與“福貴大爺”的話題,相
似的情況是否也在發生呢?
如果說,人們對范雨素的感動大多源于對其代表的“平淡從
容”“詩意人生”這類精神符號的欣賞,那么新近這兩則事件中
人們對于“奮斗不屈”“戰勝苦難”的認同,是否也受到了對于
苦難的某種“審美偏向”的影響?
10年后,鏡頭前的“福貴大爺”樂觀依然。圖片來源:微博@
譚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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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情感的產生對促進群體間理解與團結的作用不可忽
視,但另一方面也要認識到,受眾的同情與感動并非一種中
立而絕對的情感,而是由特定的社會規則和文化背景所建構
的。
一部分人可能比另一部分人更容易同情,而新聞故事講述的
方式、當事人的特質、媒體中介化的過程,以及受眾既有的
一些偏見,都有可能成為影響因素。
于是,當人們樂于接受的“苦難敘事”某種程度上更像一出類
型劇,其中的主人公總是需要具備某些“人設”特征才會受到
肯定,同情就會變得有所局限,甚至容易充滿偏見。
去年年初,一位由于疫情停工沒有收入準備賣房的湖北小哥
成為新聞當事人,面對這個年輕人在疫情之下艱難維生的狀
況,部分網友的第一反應是質疑:“他27歲了,怎么只有2
萬多的存款?”
湖北小哥賣房受到許多網友質疑。圖片來源:梨視頻
這樣的案例印證了一個更多元的事實,即人們對“苦難敘事”
的感動與同情也是有選擇性的,或是得視具體情況而定的,
不經意帶上的審美偏好成了新的迷思:當人們的同情只面向
有限的某類人群,那么這種同情的本質,是否也更多來源于
大眾滿足自身對于一個“成功抗爭苦難”故事的想象而已呢?
對于社會新聞中的“苦難敘事”,感動與同情的產生本身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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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彌足珍貴的事,它驅散了不同群體間的隔閡與冷漠,反映
出人們共同關注的社會問題與價值取向,帶來公共討論中的
溫度與關懷。
但與此同時,如何不讓對苦難的感動淪為刻板偏見的再生產,
讓感動在拉近一部分人的距離時沒有造成對另一部分人的
無端排斥,則是我們期待“苦難敘事”進入公共討論后發揮更
大價值時可以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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