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光里的年粿香短文題
年越來越近了,母親總是大包小包地把年貨帶回家。這一天,她買菜回來,從菜籃子里掏出了幾個發粿放在桌上。這些發粿都發酵得很成功,頂端裂開了好幾道口子,像一朵朵綻放的花兒。女兒拿起來看了看,笑著說:“這些蛋糕都好開心啊,個個笑得合不攏嘴!”現在過年過節,家里都比較少做各種粿,難怪孩子連蛋糕和粿都分不清了。母親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傻孩子,這叫發粿,不是蛋糕。”“那我吃看看,味道像不像蛋糕?”女兒張大嘴巴剛要咬。母親急忙把那個發粿搶過來:“現在不能吃,這是送神上天的供品,拜好了神明,再給你吃哈。”看到此時此景,我的思緒不知不覺飄回到了遙遠的童年。 記憶中童年的年味里,總是飄著濃濃的粿香。那時的母親很年輕,面容白皙紅潤,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不僅是莊稼地里的一把好手,家務活也理得井井有條。過年殺雞,殺鴨,做香腸,做粿這些活兒,她一個人就能順順當當地搞定。
農歷十二月二十四日這一天,傳說是所有神明都要回天庭過年的日子,我們這里的風俗是要蒸發粿當供品送神上天。母親早早就把粳米浸泡在盆里。那時還沒有磨米漿的機器,都要靠人工。我們村的圓土樓里有兩個大石磨就是供大家磨米漿的。母親挑著浸泡好的米,帶上我
來到石磨前排隊等候。圓圓的石磨側面安著一個木柄,木柄上連接著“T”字形的木桿,橫桿上系著一條粗麻繩,麻繩套在屋頂的橫梁上,這樣就有了支撐點。推磨的人手緊握住橫桿,做反復推拉動作,石磨就飛快旋轉起來,放米的人用大勺子舀起夾水的米,避讓著旋轉的木桿,眼疾手快往石磨窟窿眼里放,白花花的米漿就沿著磨盤的凹槽汩汩流出,流進了下方接米漿的桶里,大米的清香也就在空氣里四溢開來。母親負責推磨,我放米,由于長期跟縣城的祖父祖母生活在一起,被慣著寵著,很少干活,所以笨手笨腳的,米總是放不好,速度很慢,旁邊的一些大姑、大姨看不下去了,總會來幫忙,但也總忘不了戲謔一句:“城里來的大小姐哪會做這樣的粗活呀!”把我臊得臉直發燙。
每到年底,家家戶戶都要做各種年粿,來磨米漿的人就特別多,而石磨只有兩臺,所以大家只好排起長長的隊伍等候。不過等候的過程并不乏味,大家難得有空聚在一起,各拉各的家常,有說有笑,動作快的幫動作慢的,有時還會來幾場比賽,看誰磨得最快。那場景真是笑語喧嘩,其樂融融。
磨好的米漿帶回家后,母親就開始著手蒸發粿了。她往米漿里加入適量的紅糖、面粉和發酵粉拌勻,分成好幾個碗裝好,放進大鍋里蒸。發粿,顧名思義有寄托發財的意思,如果
做出來的發粿發酵得不好,那就意味著來年發不了財,是很晦氣的兆頭。這雖然是一種迷信的說法,但是農村的家庭主婦一直都深信不疑,因此蒸發粿這件平常的活兒就上升為重要甚至近乎神圣的事了。記得有一次,我很想看看發粿是怎么發酵成的,就掀了幾次鍋蓋看個究竟,還不時嘀咕道:“怎么還不發?”不想被母親逮了個正著。結果那次因為掀鍋蓋導致溫度降低,發粿發酵不太成功,被母親臭罵了一頓。如果做得成功的話,左鄰右舍的主婦們就會端著一碗碗像花兒一樣的發粿到門口集合,或是互相評比,或是品頭論足,或是交流經驗,興致勃勃,眉飛色舞,仿佛發大財的好彩頭已經降臨到自己的身上似的。
過年還要做的另外一種粿叫“草仔粿”,這也是一種甜粿。它由糯米加少量的粳米磨成漿,再把米漿里的水分濾掉一些,加上紅糖,揉成一小團一小團,做成粿皮,往里面包上花生餡、芝麻餡、豆沙餡等,再拿來洗凈的竹葉或枇杷葉修剪成圓形的,貼在圓圓的甜粿下面,這大概就是寓意為“團團圓圓,甜甜蜜蜜”的好彩頭吧。剛蒸好的“草仔粿”有竹葉或其它草葉的清香,吃起來軟糯香甜,令人回味無窮。“草仔粿”可以放很久也不會壞掉,春節期間經常要拜神,主婦們總會順手拿幾個當供品,十分方便。只是放久了的“草仔粿”就會變硬,不好吃了,再生火燒水,放到蒸籠蒸,大費周章,比較麻煩,也不知道誰發明了“碳烤草仔粿”這種做法。那時冬天比現在要冷多了,老年人總要挎著個“火籠”來取暖,在火籠上
面放上一把燒火用的火鉗,再往火鉗上放上幾個去掉草葉子、發硬的“草仔粿”,利用火籠里的碳火慢慢烤。烤粿的香味可以飄出幾里遠,把小伙伴的饞蟲都勾出來。碳烤草仔粿需要很大的耐心,要不停翻動,一不小心烤得過火了,黑了就會發苦,不好吃,只有烤到粿皮焦黃變軟,起一個個透明的泡時,吃起來味道最佳,又香又糯又有嚼勁兒。外祖父最愛吃甜粿,又是烤粿的能手。冬天晚上,我們幾個小饞貓經常要到隔壁外祖父家纏著他烤粿吃。一個粿烤好需要很長時間,一次又只能烤兩三個,往往是吃完了一個,其它的還沒烤好,我們就已經在眼巴巴地等下一個,所以愛吃甜粿的外祖父常常只有烤的份兒,沒有吃的份兒,但他總是笑瞇瞇地看著我們狼吞虎咽地吃,神情慈愛而滿足。
過年家家戶戶都要殺好幾只雞鴨,煮好雞鴨會留下一大鍋鮮美的湯汁,與這湯汁成為絕配的就是“菜頭粿”了。“菜頭粿”(又叫“蘿卜糕”)是閩南常見的一種小吃,“菜頭”諧音“彩頭”,意為吃了“菜頭粿”就會有好彩頭。它是由白蘿卜磨成泥混合粳米漿蒸煮而成的。蒸好的“菜頭粿”切成四四方方一小塊一小塊,放進雞湯鴨湯里,再撒上幾小段芹菜,用文火煮上幾分鐘,讓雞湯鴨湯的鮮味沁入到米粿里,吃起來軟滑清甜,那爽口勁兒無法形容,在吃膩了大魚大肉的春節里,無疑是一道大受歡迎的美食。“菜頭粿”還有另一種做法——用油煎炸,炸好的粿條又香又勁道,蘸醬吃又是別有一番風味。家里頭祖母最會做“菜頭粿”,也
最愛吃“菜頭粿”,她說她的家鄉潮州過年也要做這種粿,吃“菜頭粿”時,總會想起家鄉的親人,如今祖母已駕鶴西去二十余載,吃“菜頭粿”時,我們也總會想起她,父親最常念叨的一句是:“這可是你奶奶最愛吃的粿!”
時光悠悠,歲月情長。擷一捧米香,采一把蔥蘢,融些許鄉愁,摻幾多濃情,年粿——這些勞動人民用智慧創造出來的食物,承載了多少愛和回憶,它散發出來的一縷縷清香,永遠縈繞在我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