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祭外祖祖母文》注讀

2024年2月7日發(作者：有趣的文字)

杜甫《祭外祖祖母文》注讀

祭外祖祖母文

杜甫

維年月日，外孫滎陽鄭宏之、京兆杜甫，謹以寒食庶羞（眾美味）之奠，敢昭告于外王父母之靈。

嗚呼！外氏當房（本家族）祭祀無主。伯道（鄧伯道①）何罪？元陽（魏陽元②）誰撫？緬惟（遙想）夙昔，追思艱窶（貧困）。當太后（武則天）秉柄，內宗（指李氏皇族）如縷。紀國（③）則夫人之門，舒國（④）則府君之外父。聿以生居貴戚，釁結（仇怨聚積）狂豎。雌伏單棲，雄鳴折羽。憂心惙惙（chuò憂郁貌），獨行踽踽（jǔ孤獨無親貌）。悲夫逝景（逝景），分飛忽間于鳳凰；咄（duō）彼讒人，有詞何異于鸚鵡。初我父王（指義陽王李琮）之遘禍，我母妃（指李琮夫人周氏）之下室（下獄）。深狴（牢獄）殊途，酷吏同律。夫人于是布裙屝屨（草鞋），提餉潛出。昊天不傭，退藏于密。久成凋瘵（衰敗之象），溘至（死期來臨）終畢。蓋乃事存于義陽（義陽王李琮⑤）之誄（lěi），名播于燕公（張說）之筆。

嗚呼哀哉！宏之等從母（姨母）昆弟，兩家因依。弱歲（幼年）俱苦，慈顏永違。豈無世親，不如所愛。豈無舅氏，不知所歸。誓以偏（偏孤。早年喪母。）往，惻戀光輝。漸漬相勖（相互勉勵），居諸（歲月）造微（達到精妙）。幸遇圣主，愿發清機。以顯內外，何當奮飛。洛城之北，邙山之曲。列樹風煙，寒泉珠玉。千秋古道，王孫去兮不歸；三月晴天，春草萋兮增綠。頃物將牽累，事未欲遂。使淚流頓盡，血下相續者矣。捧奠遲回，炯心依屬（依從）。庶多載之灑掃，循茲辰之軌躅。

這篇祭文作于開元天寶間，具體作年不詳。鄭宏之：杜甫姨表兄。出自滎陽鄭氏。事跡不詳。

叢這篇祭文可知：

一、杜甫的外祖母崔氏是義陽王李琮的女兒、紀王李慎的孫女、太宗的曾孫女。紀王及幾個兒子被武則天殺害。紀王夫人周氏（太宗

女兒臨川公主的女兒）也遇害。杜甫外祖母是孤兒。

二、杜甫的外祖父是舒王李元名的外孫。舒王是高祖李淵的兒子。舒王在武則天時期被殺。

三、杜甫與鄭宏之為姨表兄弟。也即杜甫外祖母至少有兩個女兒。一個嫁給杜閑，生杜甫。另一個嫁指滎陽鄭氏，生鄭宏之。杜甫鄭宏之或都是早年喪母。

四、祭文中寫道：“幸遇圣主，愿發清機。以顯內外，何當奮飛?！倍鸥Φ闹驹甘窃谑送旧稀皧^飛”“以顯內外”。

注釋：

庶羞：多種美味?！秲x禮-公食大夫禮》：“上大夫庶羞二十?！焙嗔氄x引郝敬云：“肴美曰羞，品多曰庶。”《后出塞》（唐-杜甫）：“斑白居上列，酒酣進庶羞。”

外王父母：外祖父、外祖母。

外氏：指外祖父母家。《東觀漢記-朱暉傳》：“莽敗，天下亂，與外氏家屬從田間奔入宛城?！碑敺浚罕炯易?。

①伯道：鄧伯道?！稌x書-鄧攸傳》：“鄧攸，字伯道?！阶?，擔其兒及其弟子綏。度不能兩全，乃謂其妻曰：'吾弟早亡，唯有一息，理不可絕，止應自棄我兒耳。幸而得存，我后當有子?！奁鴱闹?，乃棄之。其子朝棄而暮及。明日，攸系之于樹而去?！鼦壸又?，妻子不復孕。過江，納妾，甚寵之。訊其家屬，說是北人遭亂，憶父母姓名，乃攸之甥。攸素有德行，聞之感恨。遂不復畜妾，卒以無嗣。時人義而哀之，為之語曰：'天道無知，使鄧伯道無兒?！茏咏椃鼏嗜??！?

②元陽：魏陽元?！稌x書-魏舒傳》：“魏舒，字陽元，任城樊人也。少孤，為外家寧氏所養。寧氏起宅，相宅者云：'當出貴甥?！庾婺敢晕菏仙《郏庵^應之。舒曰：'當為外氏成此宅相?！?

艱窶（jiān-jù）：貧困?！缎绿茣?文藝傳上-杜甫》：“甫家寓鄜，彌年艱窶，孺弱至餓死。”

③紀國：紀王李慎（628-689），太宗李世民第十子，生母韋貴妃。杜甫的外祖母是紀王的孫女。

④舒國：舒王李元名?！杜f唐書》（列傳第14）：“舒王元名，高祖第十八子也。…永昌年，與子亶俱為丘神勣所陷，被殺。神龍初，贈司徒，復其官爵，仍令以禮改葬?！倍鸥Φ耐庾娓甘鞘嫱醯耐鈱O。

釁結：仇怨聚積?！侗饼R書》（卷11）：“武平孱弱，政由宦豎，釁結蕭墻，盜起疆埸?！薄吨袝铉娊B京》（唐-皇甫澈）：“景龍仙駕遠，中禁奸釁結?！?

狂豎：《魏書》（卷60）：“忽有狂豎，謀逆圣都?！?

惙惙（chuò）：憂郁貌。形容滿腹憂思。《草蟲》（詩經）：“未見君子，憂心惙惙?！?

踽踽（jǔ）：孤零零獨自走著（形容孤獨無親）。《杕杜》（詩經）：“獨行踽踽。豈無他人，不如我同父。”毛傳：“踽踽，無所親也?！?

逝景：指逝去的光陰。《答顏延年》（王僧達）：“歡此乘日暇，忽忘逝景侵。”

下室：下獄?！赌鲜?江淹傳》：“名臣之羞，史遷下室?！?

狴（bì）：獸名；借指牢獄?！度f憤詞投魏郎中》（唐-李白）：“如其聽卑，脫我牢狴?！?

⑤義陽：義陽王李琮?！杜f唐書-太宗諸子傳》：“紀王慎，太宗第十子也?！吣辏w襄州刺史，以善政聞，璽書勞勉，百姓為之立碑?！憣⑵鹗拢鞑豢贤\。及貞敗，慎亦下獄。臨刑放免，改姓虺氏，仍載以檻車，配流嶺表，道至蒲州而卒。…（慎）次子沂州刺史義陽王琮…等五人，垂拱中并遇害，家屬徙嶺南。中興初，追復官爵?！薄顿涥愔荽淌妨x陽王神道碑》（唐-張說）：“王諱琮，字某，文帝之孫，紀王之子。…某年月日，遘六道酷吏，薨于桂林之野，春秋五十。神龍之初，興廢繼絕，追贈陳州刺史?！阅衬暝氯眨阍嵊谡蚜臧爻?。妃汝南周氏祔焉，禮也。妃考曰駙馬都尉梁郡襄公（周道務），妣曰臨川大長公主（太宗女兒）。宗周元胄，大君自出，左右圖史，循環法度，邦有好逑，室無偕老，以王之故，薨于掖宮。初永昌之難，王下河南獄，妃錄司農寺，惟有崔氏女，屝屨布衣，往來供饋，徒行顇色，傷動人倫，中外諮嗟，目為勤孝?！?

屝屨（fèi-jù）：草鞋；常泛指行旅用品?！蹲髠?僖公四年》：“若出于陳鄭之間，共其資糧屝屨，其可也?！倍蓬A注：“屝，草屨。”《諫表》（唐-獨孤及）：“以其糧儲屝屨之資，充疲人貢賦?！?

傭：通“融”。明。

凋瘵：衰敗?！稄V州寶莊嚴寺舍利塔碑》（唐-王勃）：“昔者萬人疾疫，神農鞭草而救之；四維凋瘵，夏禹刊木以除之?！?

溘至：《恨賦》（梁-江淹）：“朝露溘至，握手何言?！北局^人生苦短，如朝露般易逝。后以指死期來臨。

從母：即姨母。《爾雅-釋親》：“母之姊妹為從母?！?

弱歲：男子弱冠之年，女子及笄之年；泛指幼年，青少年?！稌x書-姚泓載記論》：“景國弱歲英奇?！?

偏：偏孤?！豆褘D賦》（晉-潘岳）：“少伶俜而偏孤兮，痛忉怛以摧心?！崩钌谱ⅲ骸捌?，謂喪父也。”此處指喪母。

惻戀：《后漢書-東平王蒼傳》：“中心戀戀，惻然不能言。”

漸漬（zì）：浸潤。引申為漬染；感化。《史記-禮書》：“而況中庸以下，漸漬于失教，被服于成俗乎？”《博奕論》（三國-韋曜）：“漸漬德義之淵，棲遲道藝之域?！?

相勖：相互勉勵?！兑栽姶鷷鹪で稹罚ㄌ?李白）：“故人深相勗，憶我勞心曲?！?

居諸：歲月。《柏舟》（詩經）：“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孔穎達疏：“居、諸者，語助也。”后用以借指日月、光陰。

造微：達到精妙的程度?！冻晡⑸先恕罚ㄎ宕?齊己）：“古律皆深妙，新吟復造微?！?

清機：清凈的心機。《思友人》（晉-曹攄）：“精義測神奧，清機發妙理?！薄斗钯浝畎苏申峙泄佟罚ㄌ?杜甫）：“事業富清機，官曹貞獨守。”

牽累：《家誡》（晉-嵇康）：“或牽于外物，或累于內欲?！?

依屬：依從也?！睹扌U》：“我勞如何?！惫{：“依屬于卿大夫之仁者?！?

軌躅（zhú）：車輪輾過之痕跡；喻法則，規范?！妒穸假x》（晉

-左思）：“外則軌躅八達，里閈對出?！眲⒘甲ⅲ骸败?，車也。躅，跡也?！薄稘h書-敘傳上》：“伏周孔之軌躅，馳顏閔之極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