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話主義”中對話巴赫金
. 復調小說和對話主義
自 50 年代巴赫金的手稿被出版、《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
題》①被再版,到60、70年代,由克里斯蒂娃和托多羅夫將之 譯介到西方社會, 80 年代在歐美學術界家喻戶曉,無論在俄國 還是在西方巴赫金研究都已經成為一個熱點。 而巴赫金思想在中
國掀起的熱潮最初是由對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學的研究帶來的額
是難以割裂的, 除去研究者與研究對象的關系, 更是一場跨時空 的“對話”, 巴赫金對陀氏的剖析也是對自我的深度認識。 在俄 國學者談論的巴赫金既是一種在文化禁錮言論封凍之
后對“發
言的沖動和渴望, 一種對未來的希望, 也蘊含著對當下的受損的
處。
巴赫金在盧那察爾斯基等人的研究基礎上提出了陀氏小說 的最大創新之處, 又延伸至陀氏的小說之外, 將之命名為“復調 小說”。 復調即沒有主旋律和伴聲之分, 所有的聲音都按自己的 聲部同時發聲, 相互重疊但不相融。 巴赫金將此音樂術語化用為 文學的專業名詞,他在《陀》中提出“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不 相融合的聲音和意思, 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復 調――這確定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長篇小說的基本特點”。 ③巴赫
金的這一發現肯定了陀氏對舊有的藝術模式的突破, 眾聲喧嘩的 狂歡取代了“獨白型”的一言堂, 而“復調”的意義并不僅限于 文學之內,更在思想之上,從歷史的觀點來看,巴赫金“描述了 文化轉型時期的語言的與意識形態的向心力與離心力的沖突、 撞 擊,語言霸權的解體,中心論神話的崩潰”。④
在《陀》中,巴赫金多次地提出復調小說的出現是相對于傳 統的獨白型小說而言的。在獨白型小說中,作者是全知的“上 帝”,小說中的人物是作者手中的棋子,小說只有一個聲音,就 是作者的聲音。列夫 ?托爾斯泰的小說屬于這個類型,無論是安 德烈還是聶赫留朵夫,他們雖都具有完整的人物形象, 但不過是 作者思想的附屬品,托爾斯泰小說中的思想是統一的, 主角和配 角都是為了共同表達作者預設的主題而存在。 長期以來,大多數 的研究者都將陀氏的小說歸為獨白型, 甚至像盧那察爾斯基這已 觸及陀氏小說核心的學者也未打破成規。 他們企圖將眾多紛繁復 雜的思想意識加諸于一人身上,統一成一個完整和諧的世界觀, 發出獨白式的聲音,結果往往出現牽強附會的哲理議論。 而陀氏 所創造的復調世界,突破了固定的獨白型歐洲小說模式。 所以這 種新型的小說模式是難以納入以往的任何小說類型中去的。
獨白與復調的最顯著的區別在于小說中作者與主人公之間
傳達者,而在復調小說中,主人公與作者并肩而立,能與作者的 意見相左甚至能抵抗作者的意見, 伊凡諾夫將之所概括為:確立
他人之“我”不作為客體而作為另一主體(即“自在之你”)。
巴赫金在《陀》中的這個觀點與之在現象學時期對主人公和作者 關系的看法是截然相反的,他認為作者是第一位的先于主人公的
存在,他對主人公具有構建和超視的作用。 巴赫金思想前后期的 矛盾對于理解作者與主人公的關系并不是一種障礙亦不可以割 裂而視,對于矛盾的深究反而有助于將這個問題從文學的層面上 提升到哲學的視域中來思考。巴赫金在《論行為哲學》中闡述了
他所處
他關于人的存在的觀點:每一個人的存在都具有唯一性, 的位置不可替代、不可重疊。因為“我以唯一而不可重復的方式參與存在,我在唯一的存在中占據著唯一的、不可重復的、他人
發展出外位性思想:自我與他者都各自處在專屬于自己的唯一的
位置上,因而便形成了自我在他者之外的情形, 即自我在他者的 外位,他者在自我的外位。誠然他者對于自我具有天然的觀察視 角,但是所有獲得的信息皆是外在的、表面的,因而相對是膚淺 的,自我的內在世界對于他者是無法觸及的盲點,豐富的、深刻
的自我意識只能存在于自我的唯一之點。 巴赫金思想中作者與主 人公關系由控制向平等的轉變, 正是其哲學思想不斷拓展而帶來 的合理性變化。
在復調小說中,自我與他者轉換為作者與主人公, 作者與主 人公各具意識,互相獨立,但不意味著二者毫無瓜葛,巴赫金在 其中發現的“對話主義”是西方美學史上極具影響力的理論。
赫金對“對話”的重視是他對一元性的獨白世界的反抗,他在
《陀》中感慨而言:“一切都是手段,對話才是目的。單一的聲 音,什么也結束不了,什么也解決不了。兩個聲音才是生命的最 低條件,生存的最低條件”。⑥對話的形成需要必備幾個因素。
第一,自我意識的完備。“對陀思妥耶夫斯基來說,重要的不是 主人公在世界上是什么,而
首先是世界在主人公心目中是什么,
他在自己心目中是什么”⑦。陀氏在《窮人》中描繪小公務員杰
邊朝鏡子里一瞅,我所看見的模樣簡直可以叫人發瘋……將軍大 人注意看了看我的模樣和我的衣服。我記起來鏡子里的模樣了, 我趕緊去找紐扣! ”在這段引述里,讀者無法描繪出主人公的畫 像,但是在主人公的意識流淌中確實可以感知其個體的生動存 在,我們在這里看到的不是杰符什金, 而是嘗試著從杰符什金的 視角認識自己和世界。但并不意味著作者身份的隱退, 作者在創
造主人公的過程同樣是自我意識表達的過程, 作者在對主人公的 創作中發現自我,在這個過程中實現了作者與主人公的對話和交 流。第二,是對話雙方主體的獨立性和平等性。不論是主人公還 是作者,都不是之于他人之“我”的客體,還是另一個主體,即
“自在之你”,正是在地位平等、價值相當的不同意識之間,對 話性才能產生相互作用,此前已有論述此處便不遑多論了。 第三, 對話立場的未完成性和不確定性。 巴赫金認為陀氏的作品中 者對主人公所取的新的藝術立場, 是認真實現了的和徹底貫徹了
的一種對話立場,這一立場確認主人公的獨立性、內在的自由、 未完成性和未確定性”⑧。 未完成性和未確定性特點的出現是因 為在對話當中, 不能將他人意識作為客體來觀察, 而只能進行對 話交流,第四,巴赫金對于語言雜多現象報以積極性的看待。主 人公主體意識的展現, 并不等于作家聲音的消退, 作家的藝術構 思、審美思想依舊完整地灌注于作品之中, 作者將眾多的聲源集 中在一個共時性的平臺之上, 矛盾沖突同時展現, 作者在其中始 終保持著積極性。 巴赫金從文學的對話主義出發, 深入到社會層 面、思想內核,打破了一元的中心主義,“強調的是文化中向心 力量和離心力量的交替運動, 中心化傾向和非中心化傾向的互相 抗衡,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文化發展的張力”⑨。